第一章 往昔(上)(1 / 2)

“啊…”叶寄语蜷缩在床上,用双手拄着头,痛苦地低声呻吟。屋子里黑漆漆的,时间凝固。好痛苦,她感觉头脑里面每一根神经都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好像数万只虫蚁在撕咬着她的灵魂,她呼吸急促,快要窒息了。她难过,她委屈,可是从来骄傲的她怎么可能在他人面前表露出丝毫,所有的负面情绪统统咽下,孤寂和绝望在黑夜中蔓延。此时的叶寄语好想大哭一场,事实上她也确实在哭,只是流不出一滴眼泪。

“寄语?”房门被轻轻推开,燃起灯,看到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的妹妹,叶寄许难掩担忧的神色,“寄语…你还好吗?”他坐在床边,温柔地抚摸着叶寄语的背给她顺气。

叶寄许和叶寄语,叶震唯一的儿子和女儿。寄许比寄语大十岁,现在刚到而立之年,已经是荒芜国名声显赫的大将军了,战功彪炳,为朝廷收缴叛乱国家的兵器和金银珠宝不计其数。不但是国家的有功之臣也是当今国王的心腹之臣。

“哥…”叶寄语似乎还没有从恍惚的神思中走出,喃喃道。

“给,你爱喝的。”一杯生榨椰汁,触手温热。自家妹妹素爱甜食,叶寄许当然再清楚不过。他每次到异国他乡征战时,都会着意带回一些当地的特色食品给寄语尝尝。前阵子深入南方热带地区,正值椰子的花果期,果实新鲜的汁液清甜可口,椰制品更是一绝。椰子糖、椰子冰、椰香蛋糕…他知道寄语一定喜欢。

忽然意识到什么,寄语努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谢谢哥哥,我没事,很抱歉让哥哥担心了。”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是哥哥,她最在乎的人也是哥哥。哥哥常年征战在外,难得此番回家能够安稳地住上几天。她不想让哥哥为她担忧,所有的痛苦她可以自己承受,真的。

寄许也深知她所想,并未强求,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就好,早点休息。”

“嗯,晚安!”又是一个大大的笑容。

当叶寄许从外面把门关上后,她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敛去,一手捂在胸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另一只手摸向藏在窗帘后面的一个玻璃罐,里面是一粒粒安神的丹药。她取出一粒,就着温水服下。

她曾偷偷地去拜访过一位有名的神医,已过花甲之年,坊间流传其有妙手回春的本事。老伯伯初见她时微讶,不过随即便恢复了平常的神色。说她只是心病,只要想开了自然就会没事。可身病好医,心病难治。她请求为她调制一些治疗情绪障碍的丹药,起初老者不允,因这类药物虽起效快,却是药三分毒,且治标不治本,她还太年轻,总归是伤身。但最终敌不过她再三央求,根据她的体质炼出了一种副作用较低的丸药,叮嘱她不可长期服用。叶寄语其实不大在意这些,有得便有失,这道理她懂,只看个人在平衡利弊后如何选择罢了。

她起身欲告辞时,老者忽然补充了一句:“往后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我。”

她微怔,点头致谢。

在药效的作用下,叶寄语逐渐平复心境,眉头舒展开来,意识随之清明。这几年里,这种头痛时常发作。而在前不久当她第二次考试失败后,发作地更加频繁了。归根到底,是心病。说得更准确一些,是心魔。

二十年前,叶寄语降生在帝京一个经商世家,祖上靠贩茶叶和棉花发家,此后世世代代以经商为生,生意越做越大。传到寄语父亲叶震这一代,已颇有家资。那时候商人普遍社会地位低下,但叶家却不同。叶家与当时的宫相皇甫嵩交好,皇甫氏有收集珍奇工艺品的嗜好,叶震便投其所好,若在生意场上遇到珍贵的古玩或者什么稀奇的舶来品,都悉数献上,极尽谄媚之态。有宫相罩着,人们也不敢对叶家轻之贱之。

寄语的娘亲沈氏原是宫中一位身份微下的歌姬,有倾国倾城之貌。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当年更是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琵琶绝技让当今国王对之爱慕不已,从此二人琴瑟和鸣、鹣鲽情深,过得像一对平常夫妻。可惜碍于宫中礼制,国王迟迟无法给她一个正当的名分,因此对她充满了歉疚。然而性情和婉、谦卑善良的她却不以为意,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一个名分?

不曾想,她的隐忍并未换来安稳的生活。她遭到了王后的强烈妒忌,一次趁着国王外出到南方地区巡视时,把她当作生辰贺礼献给了宫相。一则可以把她赶出宫去,二则可以拉拢朝廷势力,稳固自己的地位。可王后不了解,皇甫嵩此人政治野心不小,却不耽于女色。后又辗转把她送到了叶府。叶少爷果然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被迷了心智,当天晚上便欲强要了她,她宁死不从。

无旁人知晓,此时的她已怀有身孕一月有余。当她自己察觉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为了把孩子生下来,她在叶府小心周全,主动施展媚术,假意与叶震上了床。下人们都不明白她如何这么快就变了性情。

孩子就要出生的当晚,天现异象。彼时正值中秋,天降大雪。沈玉正在湖边赏景,突然腹中一阵剧痛,她脚下一滑,跌落在雪地里。她翩然倒下,像一只折翼的白天鹅,撑起的油纸伞散落一旁。生下孩子的过程极为艰难,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她为此耗尽了全部的气力,孩子出生不久后她便撒手人寰。

国王在闻知她死之事后,连续一个月没有早朝。

叶震喜得一女,心情大好。这孩子长得也着实可爱,完美继承她母亲的优质基因,粉嫩粉嫩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尤为惹人注目。比起她的娘亲,神色中更多了几分聪慧狡黠。只这孩子似是先天不足,比一般的新生儿要轻上许多,众人也只当是早产的缘故,好生喂养着就是了。只有她母亲知道,为了让这孩子日后不惹人非议,能够平安健康长大,她是如何斟酌损益,不惜伤害自己的身子。

话说这小娃娃一天天地长大,出落得越发标致,一张国色天香的面容如花似玉,一头墨发如瀑更添圣洁高贵。除此之外,她在读书上从来勤奋刻苦,加上与生俱来的聪明伶俐,成绩一向不错。在十五岁这一年,她以全校第一的分数晋升高级班。她成了名副其实的别人家的孩子,频频收获来自他人的称赞与惊羡。

十五岁,女子及笄之年。正当叶寄语满怀欣喜地憧憬着无限光明的未来时,她并未意识到生命的航线正逐渐偏离着她预期的轨道。她独自驾着一叶小舟,在骤然降临的夜色中迷失了方向,她拼命地划动双桨,寻找着前方能够引领她到达理想彼岸的灯塔,四周海风呼啸,她几乎筋疲力尽。

“家门不幸,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孽女!”叶震喝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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