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红阳如血(1 / 1)

  成南下意识地摇头,也不知为什么就跟余不行说了谎:“没有。”

  余不行看着他,也没往下继续问,自顾自地说道:“昨晚我在春槐街,看到一些陌生的人,打扮得很奇怪,还都带着武器,以前从未在霖川见过,这场大火说不准与他们有关,如果裴缜昨晚没在火里,让他小心一些,最好别露面。”

  成南听得心突突直跳,余不行的话让他想起来一件事,余不行瞥他一眼,显然也想到了,压低声音道:“三年前沈家怎么灭门的,他们这些有权势的,手段多的是咱想不到。”

  沈家是霖川城中能与杨家分庭抗礼的大户,然后也是一场大火,二十九口人尽数而亡。城中不少传言直指杨家,官府也派人查过,拘了杨家几个人去审,没几天又将人放了,最后定案说是沈府的下人疏漏,没看好灯盏导致烧着床帐,再加上前一夜刚办了宴席,全家人酒后睡意深沉,才导致了这场灭门惨剧。官府既是定了案,中间有没有什么冤屈错漏不合理便都不重要了,二十九条人命就这样消弭在无声无息中。

  沈府如是,那裴府呢?裴铭书的身份比之沈老爷更加显赫,多的是想要他死的人,怎会无缘无故起这样大的一场火,怎会当时全府上下无一人逃出生天,怎会正巧有一群陌生的人悄然而来悄然而走……成南不敢继续想下去,即便想下去他也得不出答案,裴府所历的人与事,相较于沈府而言离他更远更远,他连昌阗都未曾听过,又如何能得知那从京城蔓延而来的云谲波诡?

  他能做的只是将自己打听到的一切尽数告诉裴缜,由他来决定,然后说“好”,陪着他一起去做,心惊胆战,义无反顾。

  第34章 红阳如血

  元华山的和尚在午后进了霖川城,直奔府衙而去,不久里面便传出喃喃念经声,伴着寺庙里缭绕经年的香火味越过墙头,蔓至墙外站着的裴缜身周。破旧的斗笠将他的大半张脸都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只能看到一个沉默而晦暗的人影,久久地站在那里,似乎要和身后灰色的高墙融为一体。

  成南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两根白麻布条,他扯起裴缜的胳膊,将其中一根系在了裴缜的手臂上,另一根则系在了他自己手臂上。裴缜一言不发地任由他动作,在成南的力道离开后,视线才慢慢落到那条翻飞的麻布上。这天的裴缜每个动作都显得格外迟缓,站能站很久,看也是很久,一动也不动,就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条象征着离别的白布。

  成南挨着他的肩,伸手摸索过去,抓住了裴缜垂在身侧的冰凉的手,本是亲密的动作,此时做来却不含一丝暧昧与羞惭,他在霖川城炽烈的阳光下,用力握着裴缜的手,陪他一起沉默地站立,听墙内传出的阵阵佛音。

  酉时三刻,府衙里的诵经声悠然而止,香火气很快也被风吹散了,府衙那两扇厚重的大门轰然打开,一行衙役打扮的人抬着棺木鱼贯而出,大门外等着看热闹的人群蜂拥挤上前去,被打头的官差呵斥开,一行队伍如同劈入黑色水面的一尾鱼,分开人浪又阻不住他们在身后重新聚拢,只好一起向着远处半落的残阳而去。

  这是一场特别的送葬,仅有的哭声来自一个被挤倒在地委屈不已的孩子,其他大多数人都只是好奇地引颈而望。霖川城里的人对裴家并不熟悉,只知道他们在去年冬日突然到来住进了城中那座多年无人的老宅,当家的主人曾是京城里声名显赫的大官,若是家中有年岁很长的老人,才有几分可能听到几十年前霖川城里那个书香裴家的旧事。但那都太古远了,人们更关心昨夜那场埋葬了整个裴府的大火,唏嘘于世事无常,不过也仅此罢了。

  送葬的队伍一路出了城,后面跟着的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越往郊外走,人越是稀零,到最后就只剩了裴缜和成南两个。

  队尾押送的官差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不耐烦地举起刀鞘指向裴缜,呵斥他们离开:“跟跟跟!死人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回去!”

  裴缜似是根本没听到,停也不停地越过举在半空中的刀径直朝前走去,成南紧紧跟着他,那官差被二人忽视得彻底,惊愕一瞬后随即恼起来,转身一脚恶狠狠地踹向走在后面的成南的膝弯,啐道:“臭叫花子。”

  他向前快追两步,本想原模原样地也给裴缜一脚,但脚抬了半寸,视线落在少年灰色的背影上,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打了个颤,虚张声势地又骂了两句,重新回到队伍里。

  成南没被那一脚阻住脚步,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爬起来,又快速跟上裴缜与他一起往前走。

  他们一直走到太阳完全落下山,天边红云从一大片淡成微弱的几丝,脚下被映红得如同铺血的路也渐渐变为沉沉的暗色,打头的人终于作了个停的手势,原本沉默跟在棺木周围的和尚又齐声诵起经来,喃喃佛语在新起的夜色中显得悲悯又诡异。

  成南看着他们在原本的十多处坟茔旁掘出新的黄土,深色的棺木被放进坑里,很快便被掩埋,那一铁锹一铁锹的土似是也盖在了成南心上,他的指甲无意识地掐入掌心,虽是知道死后能有一处容身之所对许多人已是难得,但那些是裴缜的家人,是他曾觉得高不可攀的富贵门楣,此时却也只有古老的黄土几抔,新生的月色几许,他不知道如何去描述自己的感受,只是鼻间酸涩难当,连看都不敢看旁边的裴缜一眼。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