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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必须来。

苏景皓在等他。

他必须第一时间见到苏景皓。那磅礴的思念在他的心头惊涛拍浪汹涌嘶吼,几乎要关不住。

甚至连每日夜里子时那一个时辰的疼痛,对他而言都显得格外珍贵。

那是他与苏景皓心意相通的时刻啊。

他一边心疼一边庆幸。

还好,还有这样一种方式,可以让他隔着千山万水重重屏障,依然能够感受到苏景皓的半丝半缕。

夜幕如丝绒般低垂静默,星子湛亮如洗,纷纷乱乱坠在月色之下,明明暗暗闪烁。

大军就地安营扎寨,林默在摇曳的灯火下看快马送来的密信。

凌波和凌酒已经成功潜入了北国皇城之内,这几日会着手在皇城内收买人手,想方设法给苏景皓制造机会离开皇宫。

池笛也已经传信过来,大栾国在皇城内有眼线,兴许可以助他入宫乔装,护着苏景皓,以防万一。

收了北国并不难,难的是苏景皓在那个疯子手里。

林默心里恨得起火。

想到苏景皓这样一个九五之尊,高绝孤傲之人要沦落在那个疯子手里,受这样的折辱,林默就痛怒难当,恨不得什么都不管了,直接一身轻功潜入进去,与那个疯子同归于尽。

可是不行。

他如今背负的不是苏景皓一人的安危,还有身后这三十万将士。他要把他们安然带回家。

还有大栾国为了助他而陈兵的五十万兵马。他不能陷大栾国于不义。

私人恩怨,一旦扯上了国别,便再不能轻举妄动了。他不是疯子杨天瑜。他不能随心所欲,留一地烂摊子给苏景皓和文樱收拾。

营帐幕帘微动,一张即便历经风沙却依旧莹白如玉的脸出现在门口。

是副将刘雁书,兵部尚书刘勇的独女。也是景朝为数不多的女将之一,巾帼之雄。

“快请进。”

林默从桌案前起身,快步走到侧座之上微微示意,给她看座。

“末将参见主君。”刘雁书恭敬行了个军礼,随即撩袍在下首坐下,眸光闪闪看着林默,欲言又止。

林默给她斟了热茶递过去,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笑道:“刘副将有话直说,我出身江湖,没什么规矩要守,随意些就好。”

刘雁书斟酌了一下,眸光黯淡了几分,垂着眸子看向沙土地面,低声道:“主君,大军不日便能到北国,末将……末将有个不情之请……”

林默看她十分紧张,便端起茶杯遮住了眼眸,故意不去看她,声音温厚:“但说无妨。如果能做到的,我肯定不推辞。”

刘雁书忽然放下茶盏,单膝跪地,行了个家礼:“主君……”

林默赶紧去扶她:“有话就说便是,这是做什么?”

刘雁书再抬头,眼睛里就汪了一层水雾,她咬了咬略显苍白的嘴唇,低声道:“不瞒主君,末将有一个青梅竹马,前些年离家游学,不知怎的误打误撞进了北国境内,大约是半年前,末将因公务到了北国,偶然得知他深陷北国皇宫内,被杨天瑜困作了男宠……”

林默吃了一惊:“什么?那他现在……”

林默的下半句没能说出口。

杨天瑜好搜罗男宠,并且对男宠极尽凌虐折磨,这是天下皆知之事。

刘雁书的眼泪吧嗒一下落在茶桌之上,洇开一个墨点:“他还活着。那一次我得知他的消息以后便想方设法买通了皇宫内的一个内侍,偶尔与他传递消息。虽然艰难,但也能知道,他目前还活着。”

林默立刻站了起来:“你说你在宫内有人可以传递消息?”

刘雁书点点头。

林默略一思忖,立刻道:“你想要救他出来?”

刘雁书抬头,眼泪婆娑:“主君,他并非恶人,也非北国之人,如果有机会拿下北国皇宫,求主君和皇上开恩,留他一命,放他归家。”

林默毫不犹豫:“我可以承诺你。只要他不放弃生命,我们必定竭尽全力救他出来,交给你。”

刘雁书大松一口气,面上顿时露出喜色:“多谢主君!”

林默沉沉道:“我要借你宫内的消息渠道一用。或许能够帮上大忙。”

北国皇宫。宣政殿内。

自那一日起,苏景皓就搬入了所谓“宣政殿”。至少在这里,他能够自如行走。

只是体内的毒仍未解,每日的膳食里,杨天瑜都亲手当着他的面把药放进去,用阴冷似水的声音哄他服下去。

苏景皓略通一些医术,自己搭脉,他知道这是无碍身体的。确实如杨天瑜所说,只是散了他的内力而已。

苏景皓每日里都不动声色的服下去。他还没有蠢到以为不服这个毒,就能够凭一己之力逃出这个铜墙铁壁的皇宫了。

如今之计,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景朝一定会来人的,如果北国求嫁的国书真的已经送达,那么景朝要么会来仪仗,要么会发兵。

苏景皓心里很有数。

天光大亮,晨曦破开乳白色的雾气,将一池光亮倾洒下来。

宣政殿的门被推开,杨天瑜一身雪白衣袂飘飘翩然而来,身后跟着一个垂着头的内侍,手里端着一个描金托盘,一碗热气腾腾的抄手陈于其上。

“这是你们景朝的吃食,我专门请了你们景朝的人照着做的,听说叫做抄手,你尝尝,和你宫里的比,手艺如何?”

杨天瑜满脸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身后垂着脑袋的内侍赶紧躬身上来,将托盘放在桌上,双手端起白玉汤碗递到苏景皓的面前。

冰冷的手指状似无意碰到苏景皓的指节。

轻轻捏了一下。

随后毫无痕迹的躬身退下。

苏景皓心头咯噔一下,面上神色不动,稳稳的端着抄手,眸光冷冽看着杨天瑜:“毒呢?”

杨天瑜笑了起来,唇角上扬,湛蓝的眸子里掀起一阵小小的涟漪:“阿皓,你真顽皮。”

杨天瑜从广袖之内取出一个冰瓷药瓶,木塞在瓶身碰出叮当之音,莹白的手腕微微倾斜,滴了两滴落在汤里。

“这不是毒,这只是药而已。阿皓,我怎么舍得伤你。我们——”

杨天瑜的脸贴近苏景皓面前冒着热气的汤碗:“我们,还有一生一世呢。”

苏景皓把汤碗向前一推,挡住他的脸:“小心点,洒了。”

杨天瑜退后了半步,眼神里的笑意慢慢褪去,换上了悠远的神色:“你的小情郎,倒也是个人物。他竟然领兵往我北国来了。”

苏景皓心头一紧,面上依然平静无波:“意外吗。我早知道他会来的。”

杨天瑜从窗外收回了眼神,掠过皑皑白雪和素白的帐幔,重新落在苏景皓的脸上,神色温柔:“这北国的冰雪啊,我看了二十多年,疲累,看多了眼睛疼。还是我的阿皓好看。”

广袖轻拂,内侍立刻端了椅子放在苏景皓的对面。

杨天瑜一个转身,撩袍坐了上去,双手托腮,湛蓝的目光如湖水:“阿皓,你说,我留个空城给他,带兵入了你的景朝如何?景朝的风景多美啊,一年四季,景致各不同。”

苏景皓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进得去景朝?”

“哈,阿皓,你对你的小情郎了解不深啊。”杨天瑜发出一阵泉水幽咽般的笑声,直刺到苏景皓的心底,听得苏景皓蹙紧了眉,心头一阵嫌恶涌上。

“我的探子回报,你的小情郎带了三十万兵马浩浩荡荡过来了。此刻你的景朝,怕是空城一座吧。”

苏景皓心头反而一松。

林默绝不至于草率如此。

这是他布的一个局吧。

而杨天瑜,似乎要入局了。

苏景皓立刻做出惊惶的样子,神色一凛,凌厉看着杨天瑜:“你想攻我景朝?”

“别慌啊我的阿皓——”杨天瑜轻笑一声,“我不会伤害你的子民的,我知道你爱民如子。我答应你,只占城,不屠城。”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罢了。你放心,等我占了景朝,自然有办法收回北国。答应你的嫁妆,我一定给你。”

杨天瑜长笑着拂袖离开,满屋子的冰寒之气渐渐消散,苏景皓盯着手里的汤碗,眼神掠过整个宣政殿,确认左右无人,立刻执木箸一颗一颗拨开了碗里的抄手。

果然在一颗抄手中间,看到了他熟悉的字迹。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字迹。

除了林默,没人能模仿的出来。

只有两个字。

——“我在”。

苏景皓迅速把纸片吞了下去。

他来了。

他不会让兵马陷入水火,也不会让子民陷入战乱。

他定会保全景朝。

而苏景皓,只要保住自己就好。

苏景皓的唇边逸出一丝笑意。自上巳节那一日到现在,他一颗心始终悬在半空,如今终于下去了一点。

杨天瑜转身出了门,眼神里的笑意顿失,眸光似冰,低声道:“膳食司,盯着点。”

“是。”身边的内侍躬身应答。

大军越往北走,寒气越重。

已到了打尖的时辰,大军席地而坐。林默翻身下马,萧寒的北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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