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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外头冷风呼啸,像是咆哮的怪兽,自己的小家里温暖又舒服,一家人都在身边,炭火噼里啪啦地跳舞,时不时跳起的火星,像是快乐的小人儿,炉子上头栗子烤着,缓缓飘出带着点苦的甜香。
等栗子烤热了,给乐呵呵坐着、已经没了牙齿的阿爹阿娘剥上一个,看他们一点点抿着吃,又给眼巴巴望着的孩子们开上几个,任由他们啃得手上嘴上黑乎乎一片。
糖炒的栗子又香又糯,甜软的栗肉嚼一嚼就化了,慢慢剥着吃,壳剥不干净也不恼,带着甜甜外壳的肉放进嘴里,用牙齿一点一点剃着吃干净,时不时配上一口放了苦叶子的茶水,只觉得身上暖呼呼的,从心灵到身体,每一寸都暖呼呼的。
周围都是最亲近的人,哪怕吃得满身狼狈,谁都不会在意。
栗子甜香,小屋暖和,家人在侧,心神宁静……不用担忧明日如何,不用担心雪太大、天太冷,不用担忧孩子老人身体健康,这种让人忘却一天烦恼辛苦的舒适,让人感到熏熏然的快乐满足,是长安人对于神女来到的第一个冬天最深的印象。
满仓的地窖、门外平整的道路、冬日还有工钱的活计、孩子能读的便宜书籍……曾经被接踵而至、目不暇接的好消息充盈了生活的人们,在这个闲适的冬日,才时间整理心情,恍然明白自己的生活究竟发生了多大的改变。
生活一如往昔,只有无数人家中突然供奉起的女性木雕,证明人们想着什么。
长安如何,远在正灵山的正盟长老们并不知晓。
下雪之前,天静宗加急信件终于到了正盟林盟主的手中。
议事厅内,拆开的信在来自各门各派的长老们手中传阅,信中分明讲着匪夷所思的一切,但没有任何长老在看完这封信之后发表任何看法。
——他们的惊讶、他们的反驳话语,早在前几天就已经说完了。
滨南大水之后,正盟滨南分部沦陷,弟子或是被地方豪强暗杀,或投靠豪强,武林震动,影响极坏,正盟盟主长老几乎焦头烂额地处理着这件事,一时间都没有精力分给暂无其余情况的长安妖仙。
直到前段时间,滨南水灾后续处理干净,前往长安的下属们终于避开雀鸣卫的耳目,带回了有关……神女的一切信息。
“诸位,天静宗宗主已说明一切,”林盟主见所有人都看完了信件,这才开口,沉声道,“天静宗表明立场,甚至已与皇帝陛下达成一致……正盟并无权干涉诸位宗门的选择,但……正道之根为何?望诸位在做出选择时仍记得这句话的答案。”
林盟主虽说着不去干涉各宗门选择,但本身倾向已表露无遗。
众人沉默不语,心中却也清楚,武林与朝廷之间的问题,如今确实也要做个了断了。
大雍朝已是蒸蒸日上之态,侠以武犯禁,和平局面本就不能靠个人修养和门派约束来达成……武林式微本就可以预见。
……只不过在神女为大雍朝带来如此多改变之前,局面并不如现在般明朗,大家也还有争取更多的想法。
事到如今,却也该做出选择,是顺应天时,还是逆流而争?
今年的雪果然比往年都要大。
果儿舔了舔落在嘴唇上的雪花, 冰凉的一点,很快被体温融化,化作一点微不可查的甘甜。
今天没什么风, 雪花缓缓地飞着、像轻柔落下的柳絮, 柔柔地挂在了她的眼睫上。果儿不舍得将舒服暖和的新棉袄弄脏,便直接用手被抹去了睫毛上的小冰晶, 顺手将脖颈间厚厚的围巾向上拉了拉,又埋头扫起雪来。
“叶果儿,你又不戴手套!”身旁传来女孩儿清脆的声音。
“唉!”叶果儿应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对方手里的手套, “芳芳姐, 我想着带了手套不好拿扫把呢。”
被她唤作“芳芳姐”的女孩儿比她大些, 闻言伸手捏了捏她冰凉的脸颊, 责怪道,“冻疮才好, 胡管教都说不能挨冻, 到时候又得复发了!”
叶果儿憨憨一笑,赶紧将两只连指手套带上。
见状叶芳芳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去了对面, 风风火火地帮着叶果儿扫起雪来。
叶芳芳动作干练,见叶果儿慢吞吞仔细扫着, 于是说道:“咱们动作得快些, 今天小年呢,夫子说店主娘娘等等就来……大家都在厨房帮忙包饺子了, 我看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 咱们先大略扫扫,等等叫叶喜、叶炎他们拿锨铲了, 免得店主娘娘来的时候地上结冰。”
“芳芳姐,不能叫‘娘娘’的。”叶果儿提醒。
“哎呀我又忘了!”叶芳芳习惯性伸手,隔着衣服摸了摸脖颈间用红绳穿着的木像。
这次不等叶果儿提醒,她自己便拿起扫把说道:“我先去宿舍把神女像收好,我听学姐她们说,店主娘……店主其实不大喜欢看见旁人用她的像祭拜呢……你也别扫了,去厨房搭把手,等雪再厚点,就叫叶喜他们过来铲了。”
叶果儿也伸手摸了摸胸前,手下空空的,这原本也有个和叶芳芳的神女像一样的木像,只是因为听学姐们那么说,大家便都把像收起来了。
其实本该顺应神女的意思,不为她设像,不为她祭拜,但其实大家带了神女的像,并不是用来祈求什么的。
叶果儿回答道:“那我这会儿就去食堂,路上滑,芳芳姐你慢些走。”
“晓得的!”叶芳芳人已经走出去好远了,一摆手扬声回答。
叶果儿情不自禁笑了一下,又伸手拉了拉脖颈间的围巾,这才转身往食堂走去。
叶果儿、叶芳芳、叶喜、叶炎……这些同样姓着“叶”的孩子,都是长安及周边的孤儿。
他们原本是没有姓氏的,直到后来,他们有了同样一个姓氏,这个姓氏是“洛芙叶”中的“叶”。
——神女的“洛”姓,大家是不敢取的。
叶果儿想到几个月前、自己命运改变的那天,仍然觉得像是在做梦。
那天天气很冷,果儿和芳儿、草儿躲在长安城外一个破庙里。
这个破庙已经荒废,房顶垮了半边,碎砖破石稀稀拉拉地落了一地,许久没有人到这里来。
于是破庙成了乞丐窝,小小的、争不过大乞丐的乞儿们聚在这里,依靠着剩余的断壁残垣,在凛冬中抵御寒风,也算是有了个落脚的地方,若是幸运一点,还能找些枯枝生丛火来暖和身子。
果儿早已忘记自己是怎么成了乞丐,也没什么时间去思考这些,挣扎求活,每日所思所想无非饱腹、取暖,能活一天是一天的样子。
直到那天。
天很冷,没什么阳光,风呼呼吹着,人们都不会出门,果儿便也没有进城乞讨,为了减少饥饿感,她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身子上盖了些辛苦收集来的稻草,但依旧只有和芳儿贴在一起的地方才有些暖意。
然后……然后……
她们就被人裹着厚被子抱了起来。
后面的一切好像都蒙着一层恍惚的光晕,叫现在的叶果儿回想,也觉得头晕目眩、不甚清晰。
只记得她跟在芳芳姐后面,被带到一个暖呼呼的大屋子里面,温柔和蔼的胡管教给她们洗了澡,剪了指甲,还换了一身暖和的新衣服。
然后她们被带到一个更大的屋子里,每人吃了暖呼呼的粟米粥……那粥真香啊,是叶果儿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在之后,刚才给她们洗了澡的胡管教告诉她们有关学校的一切,问她们愿不愿意在学校里学习,还不厌其烦地解释了什么是“助学贷款”,说如果不愿意贷款进学校的也没关系,可以吃饱了再离开。
但没有人想离开,其实叶果儿直到现在才理解什么是“助学贷款”,但当时的她和所有姐姐妹妹们一样,坚定地表示自己要留在学校,要“贷款”。
于是她们有了安身之处,果儿和芳儿被分进了初级班,有了自己的床铺被褥、衣服头绳,每天都可以吃饱饭,还有夫子教她们读书学习。
叶果儿现在知晓了,那暖呼呼洗澡的屋子是“澡堂”,更大的、所有人一起吃饭的地方是“食堂”,除此之外还有“宿舍”、“教学楼”、“操场”、“实践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