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戏瘾大发(1 / 2)

皇帝抬眼一扫众人,殿中果然鸦雀无声,一时之间,只有御案两旁那一对东西相立的镀金鹤自口中正幽幽吐着状若细烛的番邦衔香。

大明不同于李唐,李唐中后期之所以会四分五裂,便是因为各地藩镇已经实现了财政独立,不用再依靠朝廷拨款,而大明官军对中央财政的依赖性极强,“军队后勤”这一命根子自始至终都牢牢地掌握在皇帝手里。

依照“谁出钱谁有理”这一原则,起码于天启朝而言,皇帝对于军队的话语权是不容置疑的。

朱由校心里清楚得很,阁臣们嘴上说不相信宦官监军,要派大臣去辽东,实际上都巴望着让科道御史替他们挑刺儿,他们却是片叶不沾身。

自从孙承宗去职之后,辽东彻底成了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像顾秉谦这样位高权重的大臣如何会撂下好好的首辅位置不坐,跑到辽东去当一个毫无前途的监军呢?

倘或日后打赢了仗,功劳也是算在袁崇焕身上,想摘桃子还真没那么容易摘,而若是打输了呢,这监军却是头一个难辞其咎的,换言之,眼下辽东监军这个职位,本身就是有功不一定有赏,有过则一定当罚。

除了沽名博位的科臣,正经外臣愿意去的还真不多。

想到这一节,朱由校又不由怀念起了他的老师孙承宗。

虽然翰林院中有数不清的饱学鸿儒愿意当他的日讲官,但真正能被朱由校认作为“老师”的只有孙承宗一人。

只有孙承宗讲课时,朱由校才会觉得“心开”,才会觉得学习是一件不那么枯燥的事情,至于孙承宗本人,更是难得的人品贵重,与这些汲汲营营的外臣绝然不同。

到了晚明,翰林院僧多肉少,官位有限,如果每个人都选择熬资历入阁,那翰林院根本就没有这么多位置来吸收这些内卷的清流。

于是,詹事府和国子监就成了翰林转迁之所,虽然詹事府最初设立的目的主要是负责太子的内务,但是到得天启朝,“翰詹合流”已成为了历史趋势。

孙承宗乃万历三十二年的榜眼,他先从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熬到了正六品詹事府中允,在轮到他给朱由校讲课的时候,他已经是正五品的左庶子了,在他向朱由校请命出关的时候,已经是正四品的少詹事了。

如果没有意外,以当时朱由校对孙承宗的赏识程度而言,再过个几年,孙承宗是可以以詹事之位顺利入阁的。

毕竟这为官执政,讲究的是就是“唯上不唯下”,所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对于文官士大夫而言,给皇帝上课、入阁拜相的荣耀,是远远超过在辽东保家卫国的。

所以孙承宗是完全没必要主动请缨去辽东的。

他去辽东,全然是有弊无利,甚至从结果上来看,孙承宗选择镇辽,基本上就同于放弃了入阁作宰的机会了。

若非一片拳拳赤诚报国之心,任谁也不会为皇帝做到这个地步。

恰在朱由校以为自己已然说服了四位内阁辅臣之时,冯铨又一次打破了寂静,“臣窃谓天下无有全利,亦无全害,要在择其利多害少者为之,人主有法先王,有法后王,亦在择其有利无害者法之。”

“皇上既已决意遣派内臣为辽东监军,臣等自是奉命唯谨,只是恕臣直言,皇上从内帑中拨出去的那两千万两银子,以及这一年六百万的辽饷,并非是全由袁崇焕一人花了去的,当年负责招募和组建关宁军的是孙承宗……”

冯铨这一句话还没说完,但见皇帝“嚯”地一下站起身来,伸出手臂直指魏忠贤道,“呵!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朕说今日怎么一个个都转了性子了,你说!是不是你这刁奴要对孙承宗赶尽杀绝,这才联合了四位阁老来质问朕?”

在场众人从未见到皇帝发过这样大的火,一下子都怔愣在了当场,唯有被点名出列的魏忠贤连连磕头道,“皇上明鉴!皇上明鉴!今日四位辅臣联名公揭,乃是外廷物议沸腾的缘故,并非是受奴婢指使!奴婢冤枉!奴婢冤枉!”

朱由校冷笑道,“冤枉?朕在去年十月准了孙承宗去职还乡之请时,你就该知道,朕就是息事宁人,不想再追究孙承宗了。”

“你倒好!这辽东刚一大捷,朕刚刚拨了点儿犒赏银子,你们就阴阳怪气,变着法儿地要把辽饷花费过巨的问题给摆到明面上,好像这天底下就朕一个人最不知道‘节俭’二字怎么写似的!”

“朕还能不知道你那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你不就是想借着关宁军虚兵冒饷的由头,趁机泼孙承宗一身脏水,引得朕勃然大怒,不得不下旨处死孙承宗吗?”

“你针对袁崇焕,把矛头一次次地引到袁崇焕身上,无非是因为袁崇焕是孙承宗的学生,当年孙承宗第一次出关巡行边塞时,就是与袁崇焕一起定下了固守关宁锦防线的战略方针。”

“这两千万两银子是他们俩一块花的,你们攻讦袁崇焕,实则就是想否定孙承宗,倘或朕认定袁崇焕没把钱花对地方,那孙承宗自然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嗳!你们的这点儿伎俩,朕一猜就能猜个十之七八。”

“现在孙承宗走了,袁崇焕却打赢了,你们是怕东林党借着宁远大捷的势头重回朝堂,怕袁崇焕为孙承宗求情,更怕朕重新起复孙承宗。”

“所以袁崇焕在辽东刚一报捷,你们就忙着给他下套!朕说忠贤啊,你们阉党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了?!”

朱由校将桌子拍得“梆梆响”,“倘或朕真想起复孙承宗,就是一万个理由都找得出来,何必非要等到袁崇焕在辽东立下大功呢?”

“孙承宗去年回乡的时候,朕还特下谕旨,嘱咐他‘善自调摄,以需召用’,那会儿你怎么不叫人出来驳了朕啊?”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