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2 / 2）

活见鬼见我呆呆的站在那里，他一边抹着头上的水，一边提醒我赶紧撤退。

那些看热闹的女孩们又是一阵哄笑，那笑声就像一根根钢针，朝我射了过来，根根都扎进了我的心！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歌乐山边的小屋里的。当我失魂落魄的把吉他挂在墙上的那一霎那，我突然又想起伟来，想起祖母去世后的这两年里，他和周慕薇一起是怎样的关照着我这个悲伤而又失落的人的。而现在，伟已死去，我还在这座城市里浑浑噩噩地混着日子。我不知道，为什么死去的偏偏是那个充满青春朝气的伟，而不是我？！

我连淋湿的衣服也不换，就躺在床上了。往事一幕幕掠过我的眼前。我想起自己从小成为留守儿童，在老家那条山沟里，与我相依为命的只有年迈祖母。我的小伙伴只有那只孤独的黄狗和那群寂寞的小鸡。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故乡的群山总是静悄悄的。那条小河，总是静静地流淌着；就连风儿吹过山岗，也是寂静的。我想起自己并不快乐的少年时光，幸好有伟，幸好有那个叫田昭丽的女孩，不然我肯定会孤独得要死。我想起自己十七岁那年，祖母生病了，我带着她到医院去检查时的情境。我那吃了一辈子苦，受了一辈子累的祖母竟然得了食道癌！我悲伤得甚至陷入绝望之中。就在我高考前夕，与我相依为命的祖母，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走完了她艰难困苦的一生，带着许多牵挂，躺到了黄土底下。让祖母过一个安康幸福的晚年，这曾是我最大的梦想，也是我努力学习的力量的来源。我这个梦想永远都不会实现了，那个最爱我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像一台断了电的机器，再也无心学习，整天沉浸在悲伤、迷茫中，高考考得一塌糊涂，险些连专科线也没上。这对于极自卑又极自负的我来说，又是沉重的一击。而跑来安慰我的只有伟，只有伟这么一个亲如兄弟的朋友！

这就是我这个乡下男孩的故事。像我这种人，真的只是山沟里蹦跶出来的一只癞蛤蟆而已。那种传说中的“美好爱情”，就算中大奖也不会落到我这种人头上！一种与生俱来的自卑感又涌上了我的心头，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走，我俩喝酒去，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啥呢？让我们化悲伤为酒量吧，今天真是霉透顶了！走，喝喝酒冲掉我们的霉气！”

活见鬼见我躺在床上了无生气，就要拉我出去喝酒。

“起来吧，好兄弟，不要想了。漂亮女孩多的是，难不成天下只她一个苏亚楠！什么鸟人，她还以为自己真的长着翅膀，是天使呢！不就穿着一身军装吗，那么趾高气扬！哥以后给你物色个好女孩，气死那个苏亚楠，什么东西嘛！这个周末算是报销了！赶紧起来把湿衣服换了，你就算是补偿我，也得起来陪我去喝酒！”

活见鬼见我不答话，软磨硬泡非要拉我起来和他一起去喝酒不可。

夜已经很深了，城市的霓虹暗淡了下来。我不想走得太远，我感觉浑身无力，实在打不起精神。于是就和活见鬼在楼下不远处卖麻辣串的小店里喝起酒来。

活见鬼觉得屋子里太热，就叫老板把小方桌搬了出来。我们坐在路边的空旷处，在星光下就着那又辣又麻的串串大喝啤酒，仿佛真要“化悲伤为酒量”。

活见鬼并没有说假话，这个八月中旬的深夜，那场英仙座的流星雨真的如期而至了。

但我却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和那个女孩携手在林间小路上看这场灿烂的流星雨。我的美梦已经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我仿佛一下子被整个世界所抛弃，心无所系，情无所依。这种爱的挫折，对于二十岁的我来说，又恰似当头一棒。我的心有多痛，有多迷茫，只有我自己知道！

虽已深夜，街那边的舞厅还不肯收场，正播放着那首《一千个伤心的理由》。那歌声飘在城市的空气中，飘进我的心里，在这浓浓的夜色中，更加使我难过。

“爱过的人

我已不再拥有

许多故事

有伤心的理由

这一次我的爱情

等不到天长地久

就像那个叫张学友的人唱的那样，对于我来说，许多故事，都有伤心的理由！这一次，我的爱情等不到天长地久！这首歌，在此刻的我听来，仿佛就是专为我而唱的。在那种诉说着爱的消失的忧伤曲调中，我想起那个叫苏亚楠的女孩来，终于忍不住热泪盈眶了！

我抬起头来，深邃的夜空中，正下着灿烂的流星雨。那一颗颗流星，划着明亮的弧线，发出绚丽的光芒，向远方不停地坠落。我坐在那倏然而逝的亮光里，我知道，在我心中曾经涌起的许多美好的情感，在这流星坠落的夜晚，已经全然消失了！那个女孩和我已经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了！

在我二十岁的这个炎热的夏天，因为那个苏亚楠，我本以为我的生命会翻开崭新的一页，会有许多美好浪漫的事情在我生命里发生。我和那个女孩会携手一起走向美好的未来。但我想得太天真了，那种“美好的爱情”对于我，依然只是遥远的传说。我仍将躲在我的角落里，过我宁静寂寞的日子。就让我忘掉这一切吧，就让那个本不属于我的美梦随流星一道坠落、燃烧吧！烧成灰烬！

我酒量不好，喝不了多少酒，于是就和活见鬼约定，每当有一颗明亮的流星坠落，我们就一起干杯来为它送行。

喝到后来，我醉眼朦胧了，看见满天明亮的星星，仿佛全都坠落下来了，所以就不停的喝酒。活见鬼拦也拦不住，我倒怪他耍赖不肯喝，骂他是个癞皮狗。喝到最后，我听他似乎嘟嘟哝哝着说什么，“醉了也好，忘掉一切心里就不难受了”。接下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歌乐山边的小屋里。我感到自己的心和胃都实在难受得不行，于是跑到卫生间里吐得一塌糊涂，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口苦得不行。活见鬼被我吵醒了，他开了灯，问我到底咋样了。我并不想说话，只是摆了摆手，那种滋味真是有苦难言。

吐过之后，我感觉到胃要好受点了，但我的心依旧难受得不行。我失魂落魄地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了，过去的那些事情飞快地从我眼前掠过，一桩桩，一件件，周而复始，总也停不下来。活见鬼见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他便爬起来看我。他大抵不太放心。因为就在此前不久，附近那所药剂校有个小子，和一帮朋友一起喝酒，回来之后居然半夜里就没气了，竟然醉死了！

活见鬼过来查看，问我到底有没有事，我说只是头疼得厉害。他摸了摸我的额头，说：“不好了，这回你小子真发烧了，烧的像个火坛子似地。”他就赶忙跑到医院急诊科去给我拿来退烧药。吃过之后，感觉好点了，我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早晨，我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发起烧来。那种发烧的感觉，晕乎乎的，仿佛是被人一下子推下了悬崖，向万丈深渊坠落下去，轻飘飘的，却总也落不到底，就这样一直向万丈深渊坠落着。那种感觉，太难受了。但我并不想说。活见鬼问起我来，我谎称自己已经好多了，只是想睡觉、想睡觉而已！

我就这样在歌乐山边的小屋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天。

两天以后，我爬了起来，又恢复到常态之中。我对活见鬼说，前段时间以来，我真的生了一场病，而且病得不轻。这场“病”的名字，就叫做“爱情”！不过，我现在好了。

于是，我又开始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按部就班的吃饭、睡觉。只是更加不想和周围的人说话了。偶尔在食堂碰到那个叫苏亚楠的女孩，我就赶紧避开。在那个女孩面前，我知道自己的免疫力不是太好，我不想与她再有所接触，害怕自己又患上那种叫“爱情”的不治之症！

那个星期天，我跑回学校，沿着足球场边的跑道疯狂地跑了十多圈，想以此来忘掉一个人。我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双腿胀痛不已，险些晕厥。只是在跑的时候累得不行，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想其他事情。但停下来后，我感到那个人在我内心深处，仍根深蒂固！我知道这已成为我心上的一道伤，哪怕轻轻触碰，我也很痛！

许多年后，我才明白，原来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上，在这个有着许多痛苦和遗憾的世界上，只有爱情才是最好的麻醉剂和镇痛药！

我那时是多么渴望得到那种麻醉剂和镇痛药，来为自己因亲人和朋友逝去而带来的巨大心灵创伤镇痛，来麻醉我那不可抑制的青春的孤独和迷惘！

当我发现爱情对于我来说，可望而不可及时，我的绝望和悲伤可想而知！当时我觉得苏亚楠泼下的那一盆冷水，仿佛是对我整个人的否定，对我整个生命的否定，我觉得自己简直真是白活了！那种生命深处的挫败感，一下子从我心底里喷涌而出，占据了整个心灵。那是一种怎样的沮丧，只有我自己才清楚知道！

我就这样沉默着静静地过我的每一个日子。在这沉默之中，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怀念伟，也更加思念周慕薇。我不知道，那个曾经像姐姐一样时时关心着我的人，现在到底怎样了，她还好吗？！

“XJ建设兵团农三师伽师总场二分场周兴国转周慕薇”。

在八月这段炎热而又失落的日子里，我数次拿起周慕薇留给我地址的纸条，坐在歌乐山下的屋子里，望着窗外蓝天下蜿蜒伸向远方的山脉，准备给远在XJ伽师的周慕薇写信。

我在书桌上铺好信笺，虽然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我却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下笔。我总也理不出头绪来，就只得作罢。

那个叫伟的男孩已经到天国去了，尘世中的我们仍在属于自己的那份悲喜哀乐中挣扎着前行。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死，都在前方我们无法预知的某处等待着我们。所谓的人生，也只是从生到死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之中，我又能做些什么？我还会经历些什么？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到底何在？对于这些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心中一片茫然。

那个黄昏，我站在大街上，看着夜色迷离的城市，望着行色匆匆的人们，突然想又起伟来，想起他曾经陪我一起走过的那一条条大街以及那些风风雨雨的日子，我一下悲伤得难以自禁！

★去年的6月底，考试完后，我无所事事，就跑到游戏厅去玩赌机，一周下来，就把父母寄给我的生活费输得精光，还欠了几百元的赌债。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自然不敢告诉父母，但我又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在我走投无路之际，帮助我的只有伟。他用他的生活费帮我还清了赌债，我们躲在寝室里啃了半个月的干馒头，在太阳底下替广告公司撒一个月的广告单，才算把那场“经济危机”度过。

我和伟都差不多晒成了非洲黑人。我望着伟那被晒得黑黑的脸庞，我觉得实在过意不去，因为我的错误，让他也跟着我受累。伟却笑着说没什么，我们是兄弟呀，算是成长的代价吧！

在那一刻，我都感动得不行。这辈子，不管怎样，我都永远认定伟这个哥们了！从此之后，我决定痛改前非，再也没有涉足过游戏厅了。

那时法国世界杯正踢得火热，用活见鬼的话说，简直是“如火如茶”了！本来那个成语是“如火如荼”，但那小子非要说“如火如茶”，我们也拿他没办法。反正世界杯进行得非常热闹，这意思大家都明白，就懒得和他争论，让他去“如火如茶”好了！

那真是一个浪漫的法兰西之夏！于是，我忘掉过去那些烦恼和不快，开始全身心地投入看那些激动人心的足球赛。

半夜里，我和伟还有一帮哥们，躲在寝室里，守着那台旧彩电，如饥似渴地看着那些精彩的比赛。罗纳尔多、里瓦尔多、齐达内、智利的双萨组合，以及罗纳尔多的模特女朋友苏珊娜，都是那时耀眼的明星。那一群穿橙色球衣的荷兰人，进攻时闪电般地全部压上，防守时又一股风呼啦啦地全部退回来防守。他们全攻全守的打法，像橙色的风暴席卷整个绿茵场，着实让人印象深刻，简直在球迷们的心中也掀起了一阵橙色风暴！

而那首叫《生命之杯》的主题曲，一夜之间，就风靡了全世界的大街小巷。时至今日，我仍记得那动感十足旋律

“GogogoAleAleAle！”。

那台旧彩电，仿佛是一个窗口，我们躲在这个小角落里，通过这个窗口，看到在这个充满着战争、灾难、疾病和许多的不幸的世界上，还有美好浪漫的一面！世界杯这场盛会，应该是这个叫地球的星球上的一场盛宴、一个美梦吧！用活见鬼那小子的话说：世界杯是多大的杯呀，那里面装满了这个世界最好的美酒，把全世界的人都给灌醉了！你看那些疯狂而又快乐的人们！

我十分羡慕地欣赏着绿茵场上那些球员们的精彩表演，那些球员们过着一种怎样精彩的人生啊，想想他们的那种生活，都让我觉得简直浪漫无比！老实说，我甚至都有点嫉妒他们了！

那些炎炎夏日的夜晚里，我们一边吃西瓜一边看球赛，日子过得跟神仙似的。那些球赛简直太精彩，有时拿着西瓜竟然忘了啃，看到射门那关键的时刻，一帮人就手舞足蹈、大呼小叫。

我甚至想，人生何求？和一帮情投意合的哥们一起，有激烈精彩的球赛可看，有甘甜解渴的西瓜可啃，此生足矣！后来才知道，这种想法是多么幼稚可笑，人生之广博，竟然一球赛足矣！可当时我的的确确是那样想的！

这些年，我也看过几届世界杯。比赛依旧激烈精彩，但我总也找不回当年的那种感觉了。那种和一帮自己最好的哥们陪在一起非常舒适、放松的感觉，那种年轻的，对未来、对世界，充满着憧憬和幻想的美好感觉，已永远地消失在那些青葱岁月中了。我知道，自己再怎么努力去寻找，也终归是徒劳，因为青春，不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