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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泊言想,草,李昭这到底是什么精神状态,没有一个人来怪就不能活了是吧。他为什么就一定要把这种破事记着,这有什么念念不忘的。还是说指责他人真的能让人停止精神内耗,反正把自己的各种问题归结给他妈就好了?

他很想把这些话骂出来,或者再激烈一点,把这台价值不菲的电脑朝着李昭的头扔过去,让李昭的剧本全部报销,让李昭那本来就不太好的脑子受到一些小小的冲击,或许还能治好李昭。

但梁泊言始终是梁泊言,他也做不出这些事情来。

他想,既然李昭喜欢写故事,他也有一个故事,告诉李昭。

“这个档案也不是完全没用,”梁泊言说,“刚刚看的时候,其实我没有想别的,不是那种悲惨童年啊这种事情,就是想起了一件小事。”

有一天晚上,他跟梁幻走在香港的一个商场,中庭有一个乐团在进行表演,都是一些古典乐曲。走着走着,梁幻突然停了下来,走到栏杆边上,冲着下面的方向,听着一首曲子。

而中庭的乐团里,小提琴手在表演着独奏。他也跟着听了听,发现有些陌生,曲子很特别,可能是自己听得太少,那似乎不是任何一位西方名家的曲目。便问梁幻这是什么音乐。

那可能是梁幻人生中脾气最好的几个瞬间,梁幻连眼神都是温柔的,跟他说:“这是马思聪先生的《思乡曲》,以前有个电台,每天播放的第一首曲子,就是这一首,是献给海外侨胞和台湾同胞的。很多人听着这首小提琴曲,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他听得懵懵懂懂,但也不敢多问,怕多说几句,梁幻就变了脸色。一曲终了,梁幻也准备离去,但走错了方向,他在后面叫梁幻,说走错了,那边的门才是回家的方向。

梁幻如梦初醒一般,又重复了一遍:“对,我要回家去。”

但命运如此捉弄,她又如此堕落,到最后,并没有真的回去那个她想回的地方。

甚至梁泊言也很快忘记了这件事情,忘记了那首曲子,一直到今天,从记忆里翻找出来。

遗憾的是,他给李昭提供了这么好的素材,结果李昭说:“这是敏感题材,不可能写进剧本的。”

李昭想通了,他相信自己有这个驾驭现实题材的能力,但没有过审的实力。

“那算了。”梁泊言没有坚持,但他也再次跟李昭说,“我觉得这个档案挺好的,让我又想起了一些比较好的事情。”

他也只想记住那些好一点的事情。

也让他越来越明白,他跟李昭都是在心里缺了一块东西的人,但这并不能让他们互补。他们彼此仍然有不同的方式,把那一块东西补全。所以有时候,他会突然尖锐,突然刻薄,就像李昭想要强迫他说出伤口一样,也不赞同李昭的做法。

但当他想起那首曲子,想起那个人时,他想或许李昭没有错,时间是一场幻象。过去的某一刻,在此时,才终于完整。

或许他应该感谢李昭。

“我地香港人有一句话,做人最紧要系开心。”他跟李昭讲粤语,这么简单的话,李昭应该是听得懂的,“为今天欢笑唱首歌啦。”

当然是这个道理,但李昭想,是到了最近他才想,他其实希望梁泊言开心。

爱一个人的话,其实不该这么晚才想起这件事。

“那你现在有没有比以前开心一点?”李昭问他,声音如同从极弱的电流间穿过。

梁泊言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他说:

“有的。”

在A城回归街头演出,是梁泊言的主意。

A城大搞旅游宣传,相对的,为了文化气氛,对街边占道这种行为管得也不是很严格,但毕竟异地,他们设备没有带齐全,尤其是陈思牧,他的架子鼓最不方便携带,梁泊言建议他找大排档的老板借了几个铁盆代替,被陈思牧忿然拒绝。

然而唱歌是哪里都能唱的,哪怕客人点的歌,其他人不会演奏,梁泊言也能随手在网上搜到伴奏,连接着便携音箱,就马上可以唱起来。

“我好久没有听过有人把这歌翻唱得这么好了。”客人大声赞扬着,“一点不像十几二十岁的人能唱出来的,你应该去参加唱歌比赛。”

梁泊言想,因为这不是翻唱,就是他自己的歌。他问:“是不是唱得很像梁泊言?”

“不像,”客人斩钉截铁地说,“梁泊言那个高音唱法特别不科学,完全是用假声顶上去的,唱到后面声带闭合越来越差,气息又跟不上。哎,歌手会倒嗓,比男人会阳痿还让人伤心。”

梁泊言被这样批评,一时语塞,半天才说:“已经在改了,别骂了。”

点歌的客人却把梁泊言叫到桌子的另一边,悄悄跟梁泊言说:“其实我看过你们的直播表演,我也是干这行的,你现在这样确实太埋没了,有没有考虑签个公司?”

梁泊言自然是立刻拒绝:“我不会抛下我的兄弟们的。”

“我好像没说只签你一个吧?”客人反应倒是很快,“看来你小子自己也很清楚啊。要一起签也行,反正你们这草台班子也快成气候了,怎么分成你们自己定。”

梁泊言觉得,如果再跟客人说一些不想红不想签约的废话,又要耽误时间,不如直接开始发疯:“好啊,但我身份有点问题的。”

“你家里有老赖?”客人敏感地问道。

“其实我系梁泊言来噶。”他压低声音告诉客人,“唔好话俾其他人知。”

“你是不是有病,梁泊言会讲普通话的。”

梁泊言只好把声音变了回来,继续用普通话:“我想给你证明一下嘛。”

“会讲粤语就是梁泊言啊?”

“那还长得像啊。”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为这种问题争辩,整件事情都荒诞且好笑。

“年轻人,还是要多读点书,培养出自己的风格,不要光想着模仿别人。我们当年,那些明星模仿秀节目特别多,电视上天天能有十个刘德华,比你这相似度高多了,那又怎么样,人家明星是不可代替的。”客人居然开始劝他,甚至又扫了二维码,多付了一些小费。

而这个年轻的歌手似乎听进去了,他问客人:“梁泊言是不可代替的吗?你刚刚还说他唱得有问题。”

“他当然是。后来嗓子都不那么好了,很多歌还是只有他唱得最有味道。”客人毫不犹豫地回答,“你应该向他学习,但不要模仿,模仿都是死路,乐坛是最需要个性的地方。不然现在大家为什么要人来唱歌,如果只是要唱得标准,电脑合成的最标准啰!”

梁泊言于是又化身自己,多谢了好几次,强调自己就是梁泊言,成功把客人吓跑。

他又走回去,带着他们乐队公用的收款码贴纸。

现在卖唱真是与时俱进了,他想,以前老板们都是打开钱夹给现金的,为了面子也不能给太少,哪像现在,扫码付款,根本看不到钞票,没有一点实感,说不定给他只扫了0.99元。

陈思牧作为收款码账户的持有人,对回来的梁泊言说:“你干啥了?他居然打了五百块钱。”

梁泊言很无辜:“没干什么啊,他就说我唱得好,很有故事感。”

这次陈思牧居然没有当杠精,颇为同意:“说实话你唱歌的时候确实状态不一样,不然我这么有眼光的人怎么会选中你。那你跟他说了没,怎么唱出来的?”

甚至梁泊言自己也能感受到,除了嗓音状态以外,还有某些无法形容的事物在变化。

他突然又想起若干年前的事情。

当梁泊言还在那个教会学校的时候,他熟读《圣经》,达到了可以拿满分的程度。

主引来硫磺与火,降落在索多玛和蛾摩拉,他摧毁这两座城市。摧毁平原,摧毁居民,摧毁所有的生物。义人罗得一家受天使指引,逃了出去。只有罗得的妻子,回头看了一眼,变成了盐柱。

那是充满罪恶、合该被毁灭的城市,不值得留恋不值得追忆,但罗得的妻子哪怕受了叮嘱,仍要回头去看一眼。

有同学提问,问为什么她就不能听天使的话,不要回头不就好了,老师那时候解释了什么,梁泊言已经不记得了。因为在内心里,他和同学是一样的看法,回头干什么呢,即将消亡的城市,跑得越远越好。

但盐柱始终矗立在那里,回望着索多玛城。

但是梁泊言的同伴们不解风情,梁泊言刚说起圣经,就被陈思牧打断,让他不要在公共场合传教,第二句话就是:“你基督徒还搞同性恋?”

梁泊言很无语:“我们国家现在这么开放了吗?怎么老听到有人把同性恋挂嘴边。”

“他人呢?”陈思牧问起李昭来,“我以为你跟人私会,抛下我们不管了。”

“吵架,他气跑了。”梁泊言说,“等会儿还要买点东西回去赔礼道歉。”

陈思牧一拍桌子,又开始劝起梁泊言不要再当鸭,金主难哄,不如还是好好唱歌,他可以考虑每晚多分五十块钱给梁泊言。

“或者,”陈思牧犹豫着说,“我们其实商量过了,你如果想单飞出去签公司,也不是不可以的。万一你哪天真红了,记得提一下哥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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