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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突然不讲了,说涉及案情,不方便透露。

晚上的时候,爸爸让梁泊言和李昭睡一间房。用完李昭的毛巾以后,梁泊言又穿上了李昭的睡衣。

至于他那湿透的衣服,放在脏衣篮里,李昭蹲下来看,从衣裤到袜子都浸满了水,这放在语文的阅读理解里,应该是反应了角色绝望的心情。

“在发什么呆?”梁泊言已经洗完了,头发半干,有些凌乱地贴在额头上,一滴水珠从鼻梁滑下来。

李昭想,他爸固然是一个见到条狗都要救的好警察,但梁泊言的确是那种会得到更多骨头的流浪狗。

“在想你妈为什么不肯给你打钱。”李昭说,“我爸只把话说到一半。”

梁泊言一愣,然后明白过来:“可能觉得不太好说吧,其实告诉你没什么的。我爸在内地做生意,暑假的时候,我妈都会把我从送到内地来陪他。但今年她好像特别忙,整个暑假都没见过几次,我还正奇怪他怎么又好几天没出现呢,结果一打开电视,发现他已经被抓了,没过一日,我住的那套房子也被查封了。

“再想找我妈,香港的佣人话她已经走了,连家里的珠宝都带走,只剩下几套衫。我身上从来没带过钱,要么刷卡要么别人替我付,在路边找了很多陌生人,只有你爸愿意借电话给我打国际长途。打了好多遍我妈接了,她说不能打钱给我,因为……都是赃款,打过来就会被冻结的。

“不过,看新闻我才知道,原来我爸在内地,是有老婆的。”

额前的头发又扫到眼睛了,梁泊言用无名指按住揉了揉,余光瞥到李昭的眼神,又觉得有点好笑:“喂,这么惨的事情都跟你讲了,借点钱给我返香港好不好啊?机票都买不起了。”

“我爸很穷的。”李昭说,“我妈肺癌晚期了,医生都说没希望,他还非要治,最后存款也没了,还得单位同事给他募捐。”

最后也没有治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别人都安慰他爸。但李昭总觉得,家里只有一个人抽烟,不是李昭自己,也不是他妈。那个人造成此种局面,是该负点责任的。至于为什么只有那点存款,更要归咎到他的父亲多么爱帮人忙借人钱。一个人如果总是对外人如此良善,却让家人承受代价,那李昭很难承认这是个好人。

但梁泊言说:“你爸爸是个好人。”

梁泊言在李昭家里度过了一整个暑假,他在香港上的是全英文学校,便给李昭补习英文,但对内地的题型并不擅长,主要练的还是口语。闲来无事,便给李昭唱英文歌,把伴奏下在MP3里,插上耳机线,两人分着听。

唱完梁泊言便问:“唱得好不好啊?”

问多几次之后,到了晚上,梁泊言经常就不见了。李昭会用小灵通给他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怀疑梁泊言可能是喝了酒,都开始讲粤语了:“有事,听日返屋企啦!”

明天就回来,这是梁泊言的许诺,但他时常违约。

等暑假结束时,李昭发现,梁泊言已经存了足够的钱,不需要借钱,就能返回香港。

李昭问他怎么赚钱这么快,梁泊言说:“出去卖唱咯,不是你赞我把声好靓吗?”

后来李昭才明白,原来梁泊言听错了话,他说的是梁泊言声音很亮。轻声唱起来的时候,李昭会觉得,那间背阴的屋子里,天花板上,仿佛有灯次第亮了起来。

然后,在余下的十几年里,慢慢一盏一盏,暗了下去。

梁泊言睡得很死,李昭看了看表,甚至有时间让他去进行原本推掉的工作。

于是他又联系了剧组宣发那边,很快,调整好手机支架的位置以后,李昭的脸出现在了直播连麦里面。

主持人连忙介绍:“这是我们《潜行者》编剧李昭老师,本来行程有冲突,但他专门推掉了过来的。”

导演注意到了李昭有什么不一样:“哟,李昭这次还打扮了,头发是抹了发胶?这么重视啊。”

李昭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也不说话。

好在导演也知道他的脾气,马上换了话题:“刚刚主持人提到观众对孙凌和唐介感情线的疑问,其实我正在想怎么回答呢,不如就让我们编剧来说说吧。”

唐介是剧里的男二,戏份不少,今天他的演员也参与了直播,也跟着附和:“我跟李昭老师在剧组也有交流,他还说一部分是他在现实中的经历。”

谈起创作,李昭还是可以说话的,尤其是主角被改来改去,配角戏份反而是保留最多的。他首先说:“孙凌小时候被父母背叛,她对人的认知是有偏差的,习惯性靠她的美色来完成很多事情,包括犯罪,却又不相信任何人的感情。唐介的确是一个优秀的警察,他并不是被孙凌骗,他没有那么蠢。他知道这个女人是多么堕落,多么花言巧语,但他逃不掉。”

“听起来很‘白夜行’啊。”主持人感叹道。

“不会啊。”李昭不是很喜欢这个类比,“唐介是恨她的。”

“这不是爱吗?”主持人反问。

李昭没有回答这个追问:“我以前去过戒毒所采访那些人,他们个个都说,非常恨毒品,恨不得毒品一夜之间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这种感情,怎么能叫做爱。

然而那些瘾君子们,个个都是这么说,出去以后,复吸率却高得吓人。

演员此时也插了进来,谈起自己对角色的理解。后面就是一些套路式的谈话,说这部剧现在热度多高,观众都在嗑什么玩什么梗,又礼貌互吹了演员多敬业,导演功劳多大。

毕竟背后的故事里,大部分都是不能讲的,比如李昭是如何争取到这个本就该属于自己的总编剧署名,比如审查有多离谱,比如被人加戏瞎改了多少,却骂到李昭头上。李昭觉得无聊,甚至犯困,趁着别人在讲话,他把眼镜摘下来,用食指揉着眼眶,试图缓解一些疲劳,听到有人cue他,又带着点迷茫和不耐烦看向手机屏幕:“啊?什么?”

本来正对他提问的主持人晃神了一秒,才说:“李昭老师,你不戴眼镜气质都不一样了啊。”

李昭说:“不戴就是瞎子了,我近视。”

他跟梁泊言上床的时候都会戴,有时候会磕到梁泊言的鼻梁,梁泊言便生了气,伸手过来,把他的眼镜扔到一边,凑过来亲他的睫毛,又伸舌头舔他的下眼睑。李昭不知道梁泊言整日从哪里学来这些下流的招数。

关掉直播的时候,李昭也快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把酒店送的免费咖啡喝了,但没能马上奏效,又扇了自己两巴掌,才好那么一点,打开新剧的文档,对照着总局给出的修改意见,将白天没改完的后半集剧情全都改好后,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椅子一转,却吓了一跳,梁泊言正坐在床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正在盯着他。

“说过多少次了,”梁泊言叹完气,才把灯打开,“你要赶稿,要么就去书房,要么把灯打开,我这个人睡眠很好,怎么都睡得着的,不需要你关灯。”

在黑暗里看电脑或手机,会让视力下降更厉害,是梁泊言以前并不知道的常识。也多亏李昭,让他触及了知识盲区。

“哦。”李昭只是说,“那你现在可以关了,我要睡了。”

他便走过去,关了灯,又才躺下来。其实李昭定的是标间,但香港的酒店也如此寸土寸金,两张床都是并排着放,一点缝隙都没有。

梁泊言躺在他旁边,离得那么近,突然问:“你不去冲个澡啊?”

李昭说:“洗过了,还刷牙了。”

梁泊言轻笑了一声,仿佛预料到一样,突然用手臂撑起上半身,李昭反应过来,刚想用手臂挡住脸,就已经被亲了一下。

他很想骂梁泊言,但梁泊言说:“两点了,好困啊,快点瞓觉啦!”

又讲粤语,但考虑到真的很困,李昭想,还是先睡觉吧。

李昭是第二天11:50左右醒来的,被房间里的电话叫醒。

“李先生,”前台的港普温温柔柔,“您昨天定了807的标间一晚,我们的退房时间是中午十二点,请问需要续住吗?还是帮您办理延迟退房呢?”

李昭问:“最迟能延迟到多久?”

“下午一点。”

“那麻烦帮我延迟退房吧。”李昭说。

这间房是他昨天看到梁泊言以后,走出酒吧才去定的。酒店前台说已经没有大床房,只剩双人标间和套房,他当然选标间。

然后又打电话给原本住的酒店,问他不住了,能不能取消后面的预定,把钱退给他,毕竟一天四百块,着实也不算少,被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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