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祖父(1 / 2)

东京时间9:30

“…………”

“我长到八九岁时……”

略有些哆哆嗦嗦,让人听得不确切。

“可以慢点说……”

心理医生把装满了水的杯子推到桌子的正中央。

【病人】稍微顿了顿,然后才继续开口;

“我长到快八九岁的时候,我祖父就快七十了……”

“那时候的他……”

“他总喜欢在阳台上晒太阳,和那只陪在他身边的老猫很像……”

“有时候具体在哪里像,我也不知道……”

【病人】的喉咙不自觉地吞咽着:

“有时候却也感觉很清楚……

“是窒息感……”

“它们那种无处不在的,浓稠的窒息感能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病人】在这个话题停了嘴,似是不想再讲下去了。

他拿过水杯,微微抿了一口,然后重复着那句话:

“你知道的……”

心理医生点点头,“我知道的。”

“在我快十岁的时候……”

“不……”

“我还没长到十岁……”

“我还没长到十岁,祖父就快七十了,而祖父一过七十,祖父就死了。”

什么声音?

心理医生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病人】的腿;

——它在不停抖动着,发出的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知道的……”

他重复着。

“我知道的……”

这是心理医生的回答。

【病人】呼了一口气,然后用压低声音,将身子向医生稍倾;

“那里…曾经住着我的祖父,而现在…埋着我的……祖父。”

于是医生也做出微微前倾的动作;

【病人】讲述着,眼睛没有移开,死死地盯着他。

【病人】的眼睛死死地钉在自己身上,没有发散,没有移开。

“医生……”

“你知道的……”

【病人】重复着:

“你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

医生在心里想着。

他感到喉咙有些发紧,伸手,解开白衬衫最上面的那颗纽扣;

但他只是微微抿嘴,不打算询问,只是将内心中的想法掩埋着。

“你知道的……”

【病人】重复着。

不可抑制的,医生从病人身上看到,感受到了,墨黑色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粘稠恐惧。

他垂下眼帘。

“我知道的。”

医生如此说。

【病人】稍微冷静了一点。

“对,你知道的……”

像是有了精神寄托,【病人】那弥漫着的恐惧稍微淡了一点。

“你知道的……”

“祖父他……”

“祖父他最近总是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嘟囔着什么,有时莫名在墙上锤打……

“有时就在床底下缩着,床板下还有着被他用血涂画的字。”

祖父?

不是……之前提的时候不是已经死掉了?

矛盾,他好像没有什么逻辑。

哦,他疯了早就疯了,他只是在莫名的恐惧,恐惧得让他发狂。

“还有那只猫——它早就死掉了。”

“被那群小孩抓着,扒开它的嘴巴,向里面灌着辛辣的香油…………”

“现在它又跑回来了,带着那挥之不散的恶臭味,早已腐烂,那肚皮越涨越大……”

“它只是一张皮,一张胀大了的皮,像气球一样,包裹住那恶臭的腐肉…”

真与假,医生无法确定;

但无论真相任何,那种得知隐秘后产生的,一阵一阵的,像潮水一样的快意,却是不作伪的。

“你知道的……”

【病人】身体抖动着,连带着整个身子。

视线移开了,看着窗外;

是……

——看到了什么东西吗?

医生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去,透过淡绿色的玻璃,看到了邻居家的阳台,也看到了……

——在阳光下躺在椅子上,用着无神的混浊眼珠,似乎在看着医生的老人;

穿大红色寿衣的老人。

——却让人感觉到那种汗毛东西被扫过的发凉感。

这是两栋挨得极近的楼房,阳台之间相互对着也挨得极近,大约只有半米的距离。

楼层不高,四楼。

这么近,安全没有保障。

所以……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之前没有如此想过,至少在他的记忆里是这样。

医生稍稍回忆了一下这几个月的记忆;

来到这座城市,寻找住处……

——租这个房间他是为了省钱来着。

为什么要省这笔钱?

我明明也不缺钱,就算缺钱也可以卖……

——卖什么来着?

思绪戛然而止。

异常感…违和,太违和了。

关于这件事的细节,现在自己回忆起来,处处是充满着怪异;

他感到空洞,无寄托,像是飘浮在世界中的幽灵,感觉自己一切都是虚假的;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自己一切的一切,都涌动着,一切即将化为虚无的危机感;

记忆深处的对某些东西的恐惧,正在发出苏醒前的磨牙声。

如果……不…

和我猜得一样;

——我现在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吗?

医生想着,但思绪是冗杂的,他缓缓回过神,重新看向座位前的人。

【病人】抿了抿嘴巴,依旧絮絮叨叨地说着,没有在意自己的面部表情;

——他右侧的脸颊扭曲着,挤压着不多的面部肌肉,像猴子,那种褶皱密密麻麻排布在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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