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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谢景给120、122各自打了通电话,简短地说明了情况,挂断后一刻不停地朝着车祸现场跑了过去。

从他原来站着的地方跑过去大概有两三百米远,一路上都能看到这场车祸留下的痕迹,沿路的护栏被撞出一个扭曲的弧度,绿化带里纤细的树干直接被撞断,树干的碎片碎了一地,很快又被暴雨冲刷着卷进下水道口。

越看越心惊。

货车司机打开门从车上下来,他额头上全是磕撞出来的血迹,雨雾太大,看不清他的表情,谢景只能看到他往那辆接近报废的汽车看了一眼。余光瞥到谢景后,动作微微踌躇,最后还是返回了驾驶室,驱车离开。

谢景看着,心里一沉。

他不知道司机那段时间里在想什么,但多少也能猜出,车内的人恐怕凶多吉少了。

那辆被撞报废的轿车斜斜地翻了过去,剩下半边卡在墙里。大雾大雨天,附近过往的车辆很少,偶尔有路过的看到这副惨状也不敢停靠。

谢景过去查看了一番,确定没有爆炸的迹象后才翻到车门处、透过破碎的车窗看了眼——

驾驶座上,安全气囊已经损坏得不成样子,开车的司机大约四十多岁,被方向盘卡在中间,已经完全看不清五官。暴露的尖锐物体从他胸膛处完整地穿过,伤口触目惊心。

车厢内到处是飙溅的血,还没有干涸,方向盘上还挂着不明的棕褐色团块,湿淋淋的。司机的胸口已经看不到任何起伏。

谢景不忍地移开了目光。

雨下得很大,豆大的水珠从碎掉的车窗里灌入,车内顶上的血液还没干涸,就被雨水冲刷了下去。他努力往后座探了探,可惜倒挂的车座挡住了他的视线,后车门他撬不开,车窗也没有碎,但是被撞出了细密的裂纹。

谢景扫视了一圈,忽然看到车厢里一抹暗绿色,顿时被吸引了视线。

为了方便,副驾前方的抽屉里往往放着司机和车主的驾驶本。车祸时车身颠簸,抽屉里的东西东倒西歪、都掉了出来,散落一地。

其实那本驾照并不紧要,谢景也并不是个对别人的隐私十分好奇的人,但那一个瞬间,他也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那本驾驶证已经被雨水泡湿了,车主拿驾照的时间是很早之前,再加上上面的字被水泡过,更加看不清楚,唯独上面的照片还算清晰。

他刚一翻开,就顿住了。

“……”

那一瞬,就好像风吹过石洞,起初还没有感觉,等反应过后来,浑身都是彻骨地冰凉。

他紧紧地盯着上面的字迹,从驾驶证上的姓名,住址再看到出身日期,最后落在了照片上。

但不管看多少遍,名字都没有丝毫改变。

穆山显,穆山显。

记忆深处的那个名字突然用一种戏剧性的手法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荒唐得让人难以置信。

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天旋地转,谢景跪坐着,根本反应不过来,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用力地抹去照片上的水痕,想再确认一次,但他本就湿透的手根本擦不干净,反而留下一道模糊的水痕;想用衣服里面的那层衣角去擦,可是刚抬手,驾驶证就落回了地面上。

试到最后,才发现是他自己的手腕在抖。

穆山显的驾照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在美国吗?不对,他毕业了。所以这是他的车吗?车祸发生时,他也在这辆车里?

无数个荒诞的、没有逻辑的问题争先恐后地涌进他的脑海里,最后只汇成一句:

……他在后车座上吗?

这个念头不断徘徊着,挥之不去,以至于谢景内心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惧,他恐惧到甚至不敢往深处细想,四肢僵硬地站了起来,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完全凭着本能行动。

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撬开了车门,事后回忆时也毫无印象了,就好像褪色成了一张白纸。他只记得他用抖得不成样子的手轻轻擦掉后座那个男人的血,崩溃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记忆中的那个人总是温和的、强大的,生动却不张扬,却总是能吸引别人的目光。如今却只剩下白纸一样的唇色,紧闭的双眼。

还有比蝴蝶振翅还要微弱的心跳。

穆山显很重,身上都是血,已经完全陷入了失血性休克的状态。最麻烦的是,他的腿正好卡在了车座的其中一处,硬拽是拽不出来的。

谢景尝试了几次,最后从后备箱处找了把扳手,硬生生地把车座撬开了一截。

那一瞬爆发的力量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谢景平时很少锻炼,连30kg的臂力棒都压不下去,而穆山显的体重却有160、170斤,可是谢景不仅把人拖了出来,全程的动作还都很小心。

他至今都记得,穆山显身体冰得像从井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托着他的后脑勺时,甚至摸到了车窗碎裂时扎进来的碎片。

他额头上、后脑勺、脸上都是各种伤口,口鼻、四肢和内脏,血液从他想不到的缺口中疯狂涌出,源源不断,仿佛要把整个人都流干。

也把谢景的衬衣染成了血红色。

谢景把自己的风衣脱下来裹住穆山显,不让地面泥泞的雨水触到他的伤口;跪在地上遮挡着落下的雨,往他唇里塞了颗自己常备的保险子,期望它能起到微不足道的止血作用。

此后又俯下身去,一边帮他做人工呼吸,一边地去听穆山显的心跳。然而他接连做了十多分钟,一刻都没停歇过,力竭到眼前一阵发黑,对方的呼吸还是肉眼可见地微弱了下去。

可是救护车还没来。

救护车竟然还没有来。

谢景握着他颓然垂下的手,几乎是绝望了。

然而就在这一刻,在原本应该无法再使用的车载音响忽然发出了嗞嗞的响声。

“嗞、嗞嗞——”

“嘀,已检测到目标对象。”

“体表温度29摄氏度,目标对象已出现失血性休克,且伴随多处软组织挫伤、内脏破裂大出血……”

谢景抬起被雨和泪水打湿的脸,满是迷茫。

雨珠打在全钢车身上的声音像过年时放的连挂鞭炮,吵得几乎难以听清。起初他还以为是听错了,然而那声音重复了好几遍,就像是老旧的收音机重新接收信号一般,发出刺耳的响声,在他耳膜边逐渐清晰。

“检测到目标对象生存意愿较高,将为您自动绑定主神空间及相关配套系统……嘀,合约签订成功,宿主穆山显,欢迎您的登入。”

一道长长地“哔”声过后,音箱归于寂静。

谢景木木地定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就像奇迹一般,下一秒,穆山显的手忽然动了动。

“咳、咳——”

他猛地咳出气管里的血雾,眼前模糊了半秒,然而意识撑不到清醒就再度陷入了昏迷。

穆山显入院的前十五天病情一直反复,动了不知道多少次手术,可情势依旧不容乐观。

这段时间谢景几乎天天往医院跑,帮忙取报告、看点滴这些琐碎的小事,穆曼安、祝彰或是穆家亲戚,他便说是穆山显的朋友,过来探病,倒也没有人怀疑。

人到中年忽逢巨变,还是发生在心爱的儿子身上,穆曼安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也没有多余的心思琢磨这些。

等到她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的时候,谢景已经往医院跑了快两个月,每天都来这儿待四五六个小时,风雨无阻。

有时候穆曼安忙完学校的事,饭都顾不上吃匆匆赶到医院,透过小窗看到谢景正握着穆山显的手臂,认认真真地给他做按摩。

护士告诉穆曼安,他七点多就过来了,每次过来都会给轮值的护士和医生买早餐。除此之外,他照顾病人也格外细心,整个早上,挂水、测血糖血压、每隔一段时间帮病人翻身,还有些不太方便的事,都是他在做。护士进来扫手环的时候,总是看到他坐在床边,就算没事的时候,他也不玩手机,安安静静地看着。

穆曼安听了这些,心里特别难过,有时候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天回去之后,穆曼安开除了原来那个爱偷懒的护工,重新请了两个更专业的。新的护工很尽职尽责,专业性很强,照顾得很周到。

穆曼安再去医院,看到护工帮槐哥按摩腿脚时,谢景就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看着。

那孩子的目光,她甚至不敢再看第二遍,可是她心里又很明白,自己必须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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