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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喝。”他低低地说,“苦。”

喜公子沉默片刻,竟然真的听他的话,把药碗搁下了。

谢景问:“你怎么不劝我喝药?”

喜公子答:“你不想喝就罢了,这味道我闻着也觉得苦。”

“太医说,不喝药就好不了。可是我不喝药,怎么好起来呢?”

这简直是无理取闹。

好在喜公子还算有耐心,“那你要喝吗?”

谢景想了想,摇摇头。

“你让我靠一会儿吧。”他笑了笑,声音比流水声还要轻,“靠一会儿,我就有力气了。”

喜公子便调整了姿势,让他靠着更舒服些。未免受冻,又在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毯子。

过了好一阵,穆山显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耳边一声浅浅的叹息。

“为什么叹气?”他问。

谢景说:“因为觉得我活该。”

“为什么这样想?”

“我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却为他人劳心劳神至此,或许那人并不领情。”

“无愧于心便好,他人想法你不必介怀。”

“我对他并无愧疚,只是顾念着手足之情,不忍看他灾祸临头。可惜现在看来,我只为我自己感觉不值。你说我是不是——”

他咳了几声,感觉到喜公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半晌,他才轻笑着补完后面那两个字。

“……活该?”

孟千舟这几日送来的折子倒是比从前还要勤快,言辞恳切,希望陛下准许他进宫。

别人都已经看出几分端倪,他又怎会全然不知?蜀桐背地里把孟千舟递来的折子撕得粉碎,一边哭一边大骂,可怜陛下养出一只白眼狼。

谢景心中倒是没有恨或痛,他已经习惯了。

这世间本来就是没有人会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孟千舟陪他走过一段路,走到尽头,便该散了。只是他有时候回头想想,也会觉得不值。

“你确实活该。”

出乎意料的,喜公子并没有安慰他。

谢景怔了怔,心里像是被刺扎了一样,孟千舟的背叛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喜公子这一句却扎得他心里一阵钝痛,好在眼泪没有流出来。

“倘若时光能倒转,你还是要为那个人劳心劳神一次。”喜公子平静无波道,“你明知道这不值,却还是要做,这不是活该是什么?”

没错。喜公子说得对,一点错都没有。

谢景扯了扯嘴角,预想这个笑一定很难看。他微微撑起身,想坐起来,但是喜公子按着他的肩,没有让他动。

“你不服气。”喜公子道。

“我没有不服气。”谢景用了些力气想把他推开,“你说得对,喜公子,我认错,我都认错。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活该——”

他生气的时候,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颜色,比之前苍白吓人的模样要好许多。

可惜谢景挣扎了半天,还是没撼动半分。

等到他平静下来后,穆山显缓缓道:“我并没有说你错。”

谢景并不受用,他撇过脸去,声音闷闷的。

“你没说,但你是这个意思。”

“你做的事是不值,”穆山显道,“但没错,一点错都没有。”

听到这句,谢景才慢慢抬起头。

喜公子一如既往地戴着那副面具,他看不清对方具体的五官,只能依照感觉描绘出他的形象。那副面具并不漂亮,甚至有些丑陋,但面具之下总是透着些许他难以抗拒的温柔。

那并不是烟波江南的柔情,而是一种厚重无言的力量。就好像他只要一出现在身边,所有事情都会游刃而解,是沉默的温柔。

“凡世哪有那么多规则。要论值不值,你我都只是天地间的一只蜉蝣,活着才是最没有意义、最没有价值的事情。可你看,有多少人对长生趋之若鹜?又有多少人贪生怕死弃国守节?可见人都是趋于天性的。求生这件事本就无聊,若再不找点有趣的事情做,就会觉得了无生趣,时间长了就会想寻死。于是这个‘有趣’就被冠名成了‘意义’,这就是活着的意义。”

穆山显缓缓道:“可是你不一样,你的天性是善、也是情,这在我看来弥足珍贵,比其余的千百人的意义都更难得。既如此,值不值得,对与不对,还有那么重要么?”

他一向沉厚寡言,虽然并不木讷,但也称不上有情调。如今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就像是清晨寺庙传来的撞钟声,心魂都震得荡漾。

谢景看了他半晌,脸一点一点地红了。

“你还是把药拿过来吧。”他坐起身,说,“我感觉脑袋晕乎乎的,或许喝了药会好些。”

这反应实在出乎穆山显的意料,他轻轻笑了笑,倒是没有再撩拨他,把药端了过去。

谢景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完全看不出一盏茶前因为怕苦,躲在人怀里怎么都不肯喝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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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他们是死是活,由你决定。

谢景这次病倒, 说到底病因在于急火攻心,忧虑太重却又无法纾解,这把虚火越烧越烈,才会导致高热却冒冷汗、一病不起的情况。

等他睡去后, 穆山显去了一趟玉涛园。

先帝在位时, 有两年十分喜爱听戏,妃嫔为了讨他欢心, 就买了一支戏曲班子进宫唱戏, 暂居在一处别院中。

这个戏班子倒是十分卖力,每日天不亮就在园中排练, 丝竹乐声随着风阵阵飘荡,先帝有感而发, 随口拟了玉涛二字, 从此这里就改名叫做“玉涛园”。

没过多久,时局动荡、战乱四起, 先皇遣散了戏班子,无人再在吹弹演奏,玉涛园彻底荒废, 再不见往日辉煌。

沈知雪就被安顿在这里。

穆山显脸上戴着的面具不仅可以隐匿真容,也可以只让想看见他的人看到他,所以这一路倒也畅通无阻。

玉涛园虽然破旧了,但谢景下令打扫过, 从外面看一片干净整洁。

两个带刀侍卫打着哈欠、懒懒地歪在门口晒太阳, 剩下几人支了张桌子,桌上放着零零碎碎的铜钱, 原来是在打叶子牌。

宫门内明令禁赌, 但上头管得再严, 也总有百密一疏。陛下身体不好,这几日太医院和药膳房的人流水似的进进出出,这些侍卫太监们仗着没人管,打起牌来更是肆无忌惮。

“哎哎!这张是我的,别动。”

“你没有就别拿,我刚才看过了,你手里一张‘四’牌都没有!来来来,罚钱。”

“你!好啊!趁着我去上茅房,你偷看我的牌!不来了不来了,这还怎么玩?”

“老四,你赢了就收我们的钱,现在要输了就耍赖?哪有你这样玩牌的,给钱给钱。”

几人打着打着,争执了起来。门口的那两个侍卫也精神了,笑着看他们吵架。

他冷漠地望了一眼,走了进去。

进到玉涛园,里面又是另一番景象。院子里的陈设基本都被搬空了,只剩下一片早已枯萎的矮树,墙皮破裂,缝隙里长着一片青苔,被霜雪覆盖,隐隐透出一点深绿色。

谢景派了两列带刀侍卫驻守在这里,早晚两队换班轮值,不过沈知雪受了重伤,插着翅膀都难逃深宫,更何况这里面关押的是楚国俘虏。陛下身体抱恙,一时半会儿不会亲自来察看,因此守卫的侍卫们懒懒散散的,拨过来打扫尘除的宫女做事也不认真。

穆山显刚推开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细密的咳嗽声。屋里阴冷得很,一点人气都没有,满目简陋苍凉,看着就像无人居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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