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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山显换了身衣服出来,太阳暖洋洋地照着,屋檐上的雪层慢慢融化,从缝隙中一点一点地往下滴落雪水,滴答滴答,清脆悦耳。

都城潮湿,夜里剥的核桃不过放了一会儿就开始发韧,他的贴身小厮收了去,也没询问主家的意见,偷偷给自己炖了一碗枸杞核桃粥。

他不常在宸王府,府上的下人也已经换过一批,都是管家在帮忙打理着。管家是景武帝当年赐下的,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地守着王府,只是他年纪大了,再勤勉也总有些地方力不从心。

穆山显知道,只是水至清则无鱼,大多数时候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过多干涉。

起来时,院子里飘散着从厨房溢过来的柴火味,鱼脍在锅上闷着,香味格外浓稠。丫鬟们在院子里做针线活,各个打扮得鲜艳漂亮,手指都跟玉石一样滑润,像是生下来就没做过粗活。

冬日寒冷枯燥,几个穿着墨黑棉袍的小厮搓着手坐在门廊下,一边打哈欠,一边聊天。

“大过年的不让挂彩灯,也不让放鞭炮,家里老人过大寿、小孩满月酒,这都不许办宴,这年真是越过越没意思了。”其中一个抱怨道。

“嗐,还不是国丧闹得……咱们这儿是天子脚下,陛下又是出了名的仁孝,自然严一些。”

“他仁孝,所以也不让别人尽孝?”

“这话可不能乱说!”

“这有什么,我这也就跟你们唠唠。”那小厮压低了声音,“我哥哥在宫里伺候主子,我听他喝醉时念叨了几句……天子撑不了几年了。”

丫鬟放下绷子,捶打了几下有些酸痛的肩膀,余光里瞥见一抹高大的身影,她张口,‘王爷’两个字只唤了一半,对方抬了抬手,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止住了声音。

那两个小厮并未发现主家,聊得十分畅意。

“撑不了几年,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病歪歪的,每天汤药跟流水一样地往宫里送,都不知道能熬过几个冬天。”

“这有什么,以前不也这样么?”

“你不懂,皇帝瞒着不肯叫人知道,就连传召太医都是私下里的,就怕被人看出端倪,但有一样东西,是如何都隐瞒不了的。”

“什么?”

那小厮得意一笑,“药渣。”

“嘶,这是什么说法?”

“要是其他人,这药渣也就处理掉了。但那是皇帝,每份汤药都是要留底的,不然日后出了事,想查都查不出来。可是最近这药渣份量变多了,你说奇不奇怪?”

“你的意思是,陛下病情加重了,所以药的剂量也加重了?”

“不错。”

“陛下并无子嗣,先帝也就这么一个儿子,要这么说,那咱们王爷岂不是至少再等两三年,即可即位做皇帝了?”

“聪明!”

“哎呀,那咱们到时候可就真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小厮喜上眉梢,但立马又担心起了别的,“不过咱们不会也进宫做太监了吧?”

“那倒不会。”那人扇了扇手,“咱们和太监不一样,也干不来那腌臜活。到时候王爷八成会给咱们指派个部门,当个清闲小官去。咱们可都是宸王府里出来的人,谁敢惹我们?不上赶着巴结就不错了,都指望着我们在王爷面前说句话呢——”

“是吗?”

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两人吓了一大跳,一头雾水地转过脸来,看见身后的宸王,那一瞬吓得眼珠都快脱眶。

“王王王王,”那信口胡来的小厮已经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人都懵了,“王爷——”

话还未说完,冷汗已经淌了下来。

“怎么不说了?”穆山显背手而立,看不出脸上时高兴还是不悦,“陛下和本王将来如何?”

他同伴率先反应过来,立刻跪下哐哐嗑了几个响头,地上顿时飙出一片血迹。

“王爷!奴才们中午喝了些酒,说了些不像样的胡话,王爷万望恕罪!”那同伴自以为是个机灵的,心里知道后半段叫宸王听见,王爷心里必定有嫌隙,恐怕他们姓名不保,索性咬咬牙,压低声音道,“奴才们胡言乱语,但京城里谁不知景懿帝这位置坐得不稳当,天下人都盼着有能之主能早登大宝,奴才们也只是顺应民心罢了!!”

这番话说得狗腿极了,但有句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自认这番话应是戳中了宸王的心事,顶多被发落出去,但总好过连命都丢了。

想到这儿,他嗑得更加起劲。

那一个响头一个响头地砸下去,砸得血肉模糊,宸王却依旧无动于衷,鲜血溅到他乌黑的靴头上,颜色混在一处并不分明。

等到底下的人嗑不动了,半瘫在地上,穆山显才道:“你们二人确实衷心,既是求一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倒不好不遂你们心愿。”

底下两人茫然抬起头,却见穆山显侧过身,对着闻讯赶来的管家冷淡道:“拖下去吧。”

这四个字比什么话都要可怖,那磕头的人眼睛瞬间瞪大,几步向前爬去,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却没能抓住。

“王爷,王爷,我们二人是衷心的,您不能、您不能——”

管家虽然年纪大了,但却是景武帝派来打理宸王府的人才,能打理一个王府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

他捋了捋胡须,叫侍从把两人捆了拖出去,声音分外和蔼:“恭喜恭喜,王爷仁善,二位好福气啊,这是要去做枷锁将军了,这可是美差,二位爷到了地下,可千万要记得王爷的恩德呐。”

枷锁将军是什么人?那是城隍爷底下的六部将之二,是鬼差!

那两人一听,心顿时凉了。

没磕头的那个还想挣扎一下,但两旁的侍从根本不给他机会,一人一块臭抹布堵住了嘴。那侍从都是人高马大的,一只手按着人都不带动弹一下,两个侍从腰间别着棍子,麻利地把人拎了出去,隔着一条巷子,只听到几声非常轻微的闷哼声。

没过多久,那声音就彻底不见了。

穆山显瞥了眼鞋尖的血迹,有个丫鬟倒挺伶俐,不仅不怕这血腥的场景,还掏出一方带着香气的绣帕,想要弯腰为他擦拭,只是被他避开了。

管家咳了一声,挥挥手,那丫鬟咬了咬唇,但还是听话地退了下去。

“过几日就是除夕,家里里外外都得清理干净。”穆山显淡淡道,“三十需得祭拜宗祠,别藏污纳垢的,赶了先祖和神佛。”

“是。”管家谦逊地点点头,不经意地提起,“说起来,府里的丫鬟也有一批到了年龄,这些丫头都是活契,按理说到时间就该放出去的。我想着要不就趁着这个时间,早些让她们归家,也好痛痛快快地过完这个新年。”

穆山显嗯了一声,“这些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便回去了。

留下管家站在院子里,许久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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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更)喜娘娘竟然是个男人??

拿人钱财, □□,穆山显虽然不是喜娘娘,但也算是食人香火,不能不办事。恰逢元正休沐日, 大臣们不必上朝, 可以在家里与妻女烤火暖茶,谢景时间宽裕了, 自然游刃有余;穆山显也乐得在宸王府躲懒, 彼此相安无事。

年关将至,各地的祝贺折如雪花一般涌来, 平时屁大点事都要上奏问明决断的情况少了许多,大过年的, 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生事。

而今年的节日又因太后新丧, 省去了许多繁琐的步骤,但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少, 年货不说,依照规定,红纸窗花是不能挂在大门外的, 便都张贴在屋子里,看着红色也沾沾喜气。

年三十,管家手拢在袖子里,看着两个小厮爬在梯架上挂上了灯笼, 一左一右十分对称, 心中很是满意。又想到之前的光景,不由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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