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非无名（四）（1 / 2）
五月十四。午后一刻。
大明湖。
一湖烟水，柳树蔽空，景色明丽；亭台楼阁，水榭长廊，参差有致。
大明湖历来便是济南名胜之最，古人诗云：“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便专为其写真。
小沦浪亭在大明湖西北临湖而踞，三面荷池，境界清幽。登高四眺，全湖在目，清明之日，可见十里之外的千佛山。
在这里府视大明湖，远眺千佛山，仿佛展开一幅巨大的画卷观看，美不胜收。
六十一斤重的鱼鳞紫金刀在他手里仿佛轻若绣花针，万山红一刀挥出，一片柳叶轻轻飘落，刀光再一闪，那片柳叶忽然消失，化作无数细未碎落在水面。
碎叶还在水面上飘浮，狄杀的心却已沉了下去。
从密密的柳叶中选一叶而不惊动其它，是他刀法的准，将一片轻柔的柳叶削成碎片，是他的快，而这把刀却不是一片轻刀薄刃，万山红的刀法，竟到了“举重若轻“的地步。
也许他的刀法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还在于他这个人，这个人那种横绝一切的气势。
万山红就象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给狄杀无比沉重的压力。
刚一相遇，这个人就在气势上占了上风。当时狄杀正跟莫含沙对峙，陷入利箭环围之中，这个人却出手救了他一命。
而狄杀先为莫留意牵挂，后退莫含沙，再斗万山红。本是已失天时，这地方是万山红所选，而他的亲信死党又散在四周，他已无后顾之忧，狄杀再失地利。
而万山红是为仇而来，以逸待劳，有备而战，狄杀仓促间被迫迎战，心中却乱如麻，人和也失去了。
狄杀只觉得心中空荡荡的一无所凭，仿佛赤手空拳与一个披挂整齐的对手决斗，看不到丝毫胜机。
然而他却别无选择，他不能不战。
父债子还，即使用生命去还，他也只有承受。
但是，他又怎能轻易地死去？
狄杀只觉得心跳渐加快，手心已微微出汗，仿佛已控制不住自己。
艳阳高照，万山红的声音却像冰一样寒冰一样冷：
“昔年我父亲十四岁出道，十六岁杀人，二十岁以下一把大扑刀，割大盗冯虎的首级于太行山下，而名动江湖。“
狄杀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起故事来，却只能保持沉默。
“去年三月，冯虎的儿子冯恨三找上门来，我们二人相斗于渭水之滨，在三十七招上被我以'大翻背'砍作两断，抛入渭水，死无葬身之地。“
万山红声音更寒更冷，眼神锋利而残酷。
“所以，今天你若杀了我，也只能怪我学艺不精。“
他轻抚刀背：
“这便是我父亲当年的宝刀，今日我用它杀了你，却也是一件非常圆满的事。“
他冷冷地盯住狄杀，就像盯住一条放在砧板上的鱼。
他仿佛也看出了狄杀的空虚，狄杀的慌乱，神色更加自信，态度更加从容。
狄杀忽然开口：
“你若真能杀了我，为什么还不动手？“
他的话锋如刀：
“你为什么不一见面就杀了我？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又要削片柳叶给我看？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么多话？“
他的眼睛针尖地盯住万山红，一字一字地说道：“因为你自己也知道你没有把握胜得了我！“
万山红的脸色忽然变了，就象一条毒蛇，忽然被捏住了七寸。
狄杀的声音也忽然变得悠然而从容：
“其实你一见到我，就对你自己没有了信心，你救我，是因为你知道那些箭根本伤不了我的，你削柳叶，你故意说那些话，都是为了达到一个目的，让我胆怯紧张。
狄杀微笑：
“你能杀冯恨三，我却不想杀你，你若还不想死，不妨回家去再练几年功，再来找我不迟。“
万山红也忽然笑了，他看着狄杀慢慢说道：
“既然我不是你的对手，那你为什么不动手呢？是不是你也知道，你同样也没有把握胜我？“
他的眼睛也忽然发出了刀芒。
纵横江湖三十年，杀人无数，就算一把钝铁也已磨成了利刃。
万山红绝非浪得虚名之辈，也绝不是几句话就能说倒的。
中午的阳光，懒洋洋的叫人昏然欲睡，狄杀和万山红却如两只斗鸡，紧张地对峙着。
他们虽然都还能平静如恒，却感觉到对方那种慑人的气势，森然的杀气，仿佛如冰冷的剑峰直逼眉睫咽喉而来。
太阳忽然躲进乌云，天地间仿佛忽然充满了萧瑟之意和肃杀之气。
万山红忽然又开口道：“我二十年前就威镇江湖，雄霸一方，十年前却不顾江湖朋友的卑视和辱骂，进身大内，做了当今皇上的御前带刀侍卫，有人还以为我是为了避免和青龙会相抗，你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狄杀道：“是不是因为我？“
万山红沉声道：“不错。十三年前你一到碧云山庄学艺，我就已知道，既然命中注定要和你一决高下，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准备了。“
他的眼中忽然抹过一丝寂寞和痛苦之色。他也是个痛苦而寂寞的人，他也在忍受那些寂寞和痛苦的煎熬。
－－－寂寞非无名。
狄杀道：“你准备了些什么？“
万山红道：“武功自然是不用说的，我投身朝廷蒙个出身，便就是预防有朝一日与你这世袭一等侯相遇。有个公平决斗的机会。“
－－一个普通江湖人物是根本没有资格接近一个世袭一等侯的，更不用说报仇决斗。
－－一个世袭一等侯随随便便一句话，十个河朔山庄也将被夷为平地。
狄杀笑道：“你现在有这机会吗？“
万山红平静地说：“我没有，现在还没有。“
狄杀道：“你虽然没有资格与我决斗，但我却给你这个机会，只是，你能击败我吗？“
他慢慢抽出贴身珍藏的温柔，冷冷淡淡地说道：
“你父亲就是死在这把刀下。“
万山红忽然出手！
这把刀就象有种神奇的魔力，万山红一看见它，就好象听到了他父亲附在这把刀上冤魂的召唤，终于不能控制自己。
万山红一动狄杀也就动了。
两个绝对静止的人，忽然都动了。动如风中的柳絮，风中的波浪，风中的白云，动如波上的风，柳中的风，云间的风。
万山红削柳叶给狄杀看的那一刀，轻灵飘逸，闪忽如电，快得让狄杀也好象没看清楚。
而现在的出手，却沉缓凝慢，稳重如山。他的心中虽然愤怒激动，他的出手却还是平静安定，无数流血流汗换来的经验毕竟宝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