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争如不见(一)(1 / 2)

有些人是你非常想见的人,你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相见,却不知你见了之后,得到的却只是痛苦。

有些人是你本不愿见的人,命运却安排你不得不见,这种痛苦也许比前面那种痛苦更叫人痛苦。

五月十三,夜。

济南城。

当第一盏灯笼挂起的时候,狄杀便进了济南城,当济南城灯火辉煌时,狄杀已经坐在英雄楼的大厅里。

一碟素炒的青菜,一壶浅淡的清酒,简单而雅致。

雪白的衣裳依然纤尘不染,削瘦的脸上却仿佛有了一丝疲惫和憔悴,他的眼睛却还是明亮而有神,整个人依然显得说不出的高贵和骄傲。

他旁边的几张桌子却是空的,因为每个人和他坐在一起,都会自惭形秽,有他在这里,别人说话的声音都会小许多。

他沉静地坐着,周围的喧闹声仿佛与他隔得很远很远,他就像一个遗世独立的隐士,又象一个误谪尘世的仙人。

大厅中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他的独特,却没有谁愿多看他一眼,各人埋头喝酒说话。

狄杀手握酒杯,却不饮。

他的心思显然不在喝酒上。

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可谁又能想像得出他心中的万顷波涛呢?

就在这个城市里,有一个叫他刻骨铭心、日思夜萦的人。

这个人却不是他的情人,是他的仇人。

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十三年的艰苦训练、十三年的寂寞忍受、十三年的痛苦等待,就是为了和这个人一决高下。

而现在,他已经来到这个城市,也许马上就可以遇到这个人,狄杀心里却忽然觉得好象空荡荡似的。

是因为担心准备得不够充分?

还是因为准备得太充分反而有些患得患失?

他忽然觉得很累很疲倦,就仿佛一个涉尽千山万水,终于走到了旅途的终点,却又偏偏缺少那一份满足和兴奋。

也许就象对暴风雨的期待,这段时间就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死寂,叫人沉闷不安的死寂。

狄杀忽然觉得很烦、很闷,甚至有些微微出汗的感觉。

初夏的夜晚,微风习习,干躁而清爽,随风传来一阵悲婉的三弦声。

弹三弦的是一个老人,鞠偻着背缩在大厅的角落。

老人衣衫褴褛,枯瘦的面容就象一个风干的核桃壳,刻满了人世的沧桑和生活痛苦的经验。

他的小孙女紧紧地依偎在他的身旁,就象暴风雨中互相依靠的两株小草,随时都可能被生活的狂风吹折。

老人慢慢地拨着三弦,小姑娘随着嘶哑低沉的伴奏声低低地呤唱:

“但将樽中酒,解你忧愁;

但看庭前花,寂寞开谢;

繁华变幻荒芜,往事如烟如梦;

名利似如浮云,但能冷月孤星相伴。

游子啊游子,不知你从哪儿来,

游子啊游子,不知你为何要飘荡,

游子啊游子,不知有谁能将你挽留,

游子啊游子,你要飘向何方?

……“

歌声凄凉婉转,不知是慨叹人生的变幻无常,还是悲怜自己的身世浮沉。

狄杀慢慢地挥了挥手,示意老人过来。

看着老人蹒跚的身影,狄杀站了起来,亲自斟了一杯酒,很温和地说道:

“老人家,可以请你喝杯酒吗?“

“多……多谢客官,小人不配喝这杯酒。“

狄杀看着老人,平静地说:“老人家,你配。我看这里所有的人,也只有你配让我请你喝酒。“

声音并不高,却足以让大厅中所有的人听见。

许多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望向狄杀。

--世界上最重的也许就是面子,并不是随便提得起放得下的。

江湖上混饭吃的朋友,争的就是一口气,讲的是快意恩仇,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你若敬我一寸,我自还你十分,你若叫我难受,我也叫你不会愉快。

许多人盯着狄杀的眼睛里,都仿佛有了一丝怒意。

老人更加惶恐,抖抖缩缩地接过酒杯,一边喝一边结结巴巴地道谢。

也许是因为喝得急,也许是因为紧张,老人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咳嗽起来。

狄杀看着老人,心里不由叹息。

生活的压力如此沉重,几乎已将他们压垮,可是他们却无法躲避。不仅不能躲避,而且还必须努力去承受,就象推磨的驴子,只能不停地走下去。

也许,这就是真实的人生。

相逢何必曾相识,同是天涯沦落人。

等到老人的咳嗽慢慢停止,狄杀坐回座位,柔声道:

“老人家,请为我弹一曲,好吗?“

“好,好“老人手尽快脚乱地整理好三弦,招呼小姑娘过来,“叮叮咚咚“地调了几个音,然后音调一变,竟是一支慷慨激昂的曲子:

“喝不完的杯中酒,

唱不完的离别歌,

放不上的宝刀,

上不得的高楼,

流不尽的英雄血,

杀不完的仇人头,

生复何求?但求尽欢;

死复何求?但求无憾。

男儿立世,报恩报怨;

手刃强仇,快哉快哉!

……“

“铮“的,一道青光剑划过三弦,琴声嘎然而止,三根弦断成六截!接着,又是“夺“的一声,青光钉入狄杀面前的桌面,竟不过是一枚铜钱。

大厅中所有的人仿佛都吃了一惊,所有的声音都忽然同时停顿。

小姑娘扑进老人的怀中,爷孙俩抖成一团。

狄杀忽然叹了口气。本是他想找别人麻烦的,却不料别人比他更性急。

他慢慢地站起身,慢慢地走到左面一张桌子旁。

这张桌子只坐了一个人,一个凶恶雄壮、满面横肉的蛮汉,却偏偏穿了件紫色团花的员外锦袍,右手摇着一把折扇,做出秀才的斯文样子,左手玩弄着两枚铜钱,仿佛对刚才那手暗器功夫很得意。

他看见狄杀走过来,本想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却偏偏无法承受狄杀那冰冷的目光。

他只有站起来,瞪着狄杀:“怎么?想找碴子?“

狄杀慢慢摇了摇头。

紫衣大汉暗暗松了一口气,道:“那你要干什么?“

狄杀回答,回答得很直接:“教训你。“

“教训我?“紫衣大汉仿佛很吃惊:“你要教训我?“

他忽然放声大笑,仿佛听见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一样。他几乎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过了好一阵,他才仿佛勉强忍住了笑,指着狄杀道:“你要教训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狄杀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紫衣大汉仰起了头,道:“我就是南郡王府的三,不,二总管铁金钢童金,现在你该知道了吧!“他很得意。

他的确可以得意。在江湖上混的朋友,都知道有两种人是万万惹不起的,一种当然是武功比你高的人,一种就是官府的人。

狄杀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童金道:“你是谁?你总不可能是玉皇大帝!“

狄杀淡淡道:“我是狄杀。“

童金冷哼道:“狄杀?什么无名小辈!大爷我不知道。“

狄杀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我也没关系,可是有件事你却至少应该知道。“

童金道:“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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