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是我的眼（1 / 2）
日落西斜。
瞎子陈背着陈闲继续赶路，天色已晚，要争取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到县里。
朝廷规定所有县城皆五更三点敲响晨钟，打开城门；一更三点敲响暮鼓，关上城门。现在离城门关闭的时间大约还有一个时辰。
晚霞悄悄爬上了天边，远方群山叠绕，残阳余晖像是群山的嫁衣，显得瑰丽无比。
陈闲的脸蛋被日落撩得滚烫，看到如此美景，他挺直腰板想尽可能看得更远些，“阿爷，你快看天边的景色，好美啊。”
瞎子陈听到后，愣了一下，随后面露微笑：“是啊——好美啊。”，然而他的眼前只有一片虚无。
其实瞎子陈看不见天边的景色，他所能“见”的只有身边方圆数十米的景物。他眼睛确实是瞎得不能再瞎了，甚至没有眼珠，只剩下一个肉窟窿，回天乏术。瞎子陈这些年是在用精神力去感知周遭事物，如果戴着眼镜的话，在外人看来与常人无异。虽然是靠精神力感知，但是比肉眼更精细，只不过终归是范围有限。刚刚受伤的那会儿瞎子陈感知范围只有几米，也不够精确，也算因伤得福，这些年精神力比以往精进不少。
都说失明对外界的感知会更敏锐，此言非虚。
捡到陈闲那年瞎子陈就已经能通过感知空气中水分和温度，来判断一天的时间。
其中也包括嗅觉的提升，体现在比如他总能精准地在陈闲小时候在家里屙屎拉尿的第一时间发现并清理掉，再比如他能通过村里各种野花熟成不同阶段的花香来判断一年四季，再加上对四季温度的感知，不至于连一年到了什么节气都不知道，还昏头昏脑地过下去。
嗅觉提升并不代表他就接受不了家里阴湿，木头发霉等异味，第一闻得久了，身体已经适应了，第二他这个人本身对异味的阈值就比较高。
味觉倒是没多大提升，因为入口前就已经能对物体形状进行辨别判断，知道吃的是什么的话，对味道基本也大差不差，该好吃还是好吃，该难吃还是难吃，对于自己煮的饭，入口前他一般是抱着后者的态度。
谦虚！
当然，和正常人的眼睛相比，有一个绝对无法忽视的差别，就是瞎子陈他只能通过形状去判断事物，却无法感受到事物的颜色。当世界忽然失去了颜色，他才感受到五彩缤纷的可贵，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不能接受也得接受，世界会逼着你改变。
因此瞎子陈家里形状相似的东西几乎没有，连家里的盐罐、糖罐一系列罐子都采用大小不一，形状不同的方式来区分，之前没有这样做导致他误把粽子蘸着盐吃，这还是没捡到到陈闲之前的事了，后来他总会闻一下调料再放，再后来懒得闻，直接靠形状来区分。
现在这个小鸟形状的盐罐，只需要鸟嘴朝下，食盐便能从鸟嘴中倒出，倒是挺别致的小玩意，这还是陈闲和伙伴们斗蛐蛐赢来的战利品。
青云村的村民他们都不知道这些，直到那次被村民发现了瞎子的事实，这些年凭故多了不少事端。
有一次瞎子陈牵着陈闲去村里市集买盐，有几个地痞聚在一起指着瞎子陈议论纷纷，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进陈闲的耳朵里，都是些难听的词汇。
瞎子陈刚想发作，平时无所谓，今天陈闲在身旁，正准备上去讨个说法时，一旁的陈闲紧紧握着拳头，生气地冲着他们大喊：“我阿爷不是瞎子！他看得见！你们不许这么说我阿爷！”
跟一个小孩犯不上一般见识，那伙人随即作鸟兽散。
瞎子陈也不和其他人解释，都是普通人，解释不清楚，徒浪费口舌。
在他看来，如果把自己看得见的原因告诉他们，就像跟海里的鱼介绍陆地上的猴子一样惊世骇俗。
就算乡亲们真的理解了，以村子里的迷信程度，连某家某户在打雷天生了个娃娃都能传成是雷公转世，万一把自己捧成天上的仙人，那自己的隐居计划算是彻底泡了汤。
所以瞎子陈老早就打定了不解释的主意。
说回陈闲，两人从小朝夕相处，就算伪装得再好，陈闲怎么可能不知道瞎子陈的眼睛和其他人不一样。
之前在陈闲还在吃奶的时候，某天夜里，陈闲自己醒了，在床上爬来爬去，不小心瞧到了瞎子陈眼镜滑落后裸露出的双眼，在黑夜里就像两个黢黑的黑洞，深不见底，当场陈闲被吓得哇哇大哭。
瞎子陈被吵醒后条件放射性地抱起陈闲哄了起来：“陈闲乖，陈闲乖，不哭了哦不哭了哦。”因为离得太近，陈闲差点没吓死在怀里，哭得更是死去活来。
哄了好久，直到瞎子陈想起眼镜没戴，匆匆摸黑戴上了眼镜后，才结束了这场小风波。
至此以后，瞎子陈在家一直有时刻戴眼镜的习惯。
不舒服是一定的，但是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然而他不知道陈闲现在已经不怕了，就算一个人再怎么恐怖，朝夕相处下也会习惯，何况瞎子陈还是自己唯一的亲人。没有眼珠也能看得见，这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在瞎子陈身上，导致刚才从葫芦中掏出饭团，也在陈闲的可承受范围之内。和瞎子陈待在一起的时候，陈闲也没主动提起过眼睛，旁敲侧击也没有过。对于这种戳人伤疤的事，冥冥中他总觉得不太好。
对于瞎子陈，眼瞎的事除了最开始的难以接受，随着时间流逝越发的没心没肺。捡到陈闲之前他就已经不把眼瞎当回事了，觉得“瞎了就瞎，反正废人一个，死了算了”。捡到陈闲后，他又觉得“似乎还能活一活”。
刚才陈闲突然说起天边的景色让他有些错愕，想起自己似乎还没和陈闲说起过关于自己眼睛的事。择日不如撞日，他觉得此情此景就挺合适。
于是瞎子陈像唠家常一样主动开口：“臭小子，爷爷告诉你个秘密，你别被吓死。”
“什么秘密？”陈闲好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