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离别(1 / 2)

夜,黑如墨。

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大路笔直的伸向远山,淹没在黑暗中。

一匹白马,洁白的一尘不染,仿佛黑暗中的一道闪电,正沿着大路朝远处奔去。仔细观察,才能发现白马的身后套着一架漆黑的马车,马车行驶在曲折的小路上,就像一把快刀劈开了黑夜。

赵无忌此刻正躺在马车里,他卷曲着身子,斜靠在车厢壁上,面部平静而安详,仿佛睡着了。

就在刚刚,他忽然想通了。

他父亲在给他打下这个死结的时候,其实已经告诉他方法了。

既然无法解开这个结,为何不抛弃他呢?

这本来就是大风堂和唐门的恩怨。

他本来是一个新郎官的,此刻应该和凤娘开开心心的过着日子的。

这一年多,他却做了许多没有意义的事情,为的,就是这个死结打的更紧。紧的他无法呼吸。

无论是谁告诉了唐娟娟,他的身份一定是被除了上官刃以外的人看穿了。也许是唐缺,也许是从未露面的唐傲,或者是曲平已经背叛了。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已经决定置身事外了。

留在唐家堡,反而会拖累了上官刃,他走了,雷震天的死、唐家堡的刺客都可以算到自己头上了,上官刃反而更能够施展手脚。

卫凤娘,你现在在哪里呢?这些日子,让你吃了如此多的苦,却未听到你一声怨言。

上次回到和风山庄,得知凤娘正在寻找自己,听白衣雷的消息,仿佛正和地藏在一起。想到地藏,赵无忌的心又沉了下去。为了给父亲报仇,他和地藏约法三章,中途他却偷偷的跑了出来,论信用,他是一个违背诺言的小人,论武功,他只学了一个皮毛,根本不是地藏的对手,而凤娘……

无忌不敢想下去,他并不是一个怕死的人,他欠债太多,还不能死。

欠凤娘的债,无论如何是要还的。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债,欠着欠着,就再也没有机会去偿还了,就会变成心债。

一个人背负的债越多,就会越累。

心债也一样,抛弃了那个死结,却背负了许多心债。

轩辕一光、梅夫人、张有雄……

复仇的心蒙蔽了自己的双眼,此刻,这些人物又一个个的浮现在了无忌眼前。

马车驶过了森林,就出了唐家堡的地界了。

天空好像真的被刀划开了一样,大地变得亮堂堂的。

眼前忽然开阔起来,大路变成了十几丈宽,两旁挤满了摆摊的小贩和食客,有卖武汉豆皮的,有卖天京烤鸭的,山西刀削面,山东煎饼果子……

这些摆摊的小贩就地支起了桌椅,三三两两的食客就围坐在桌子边开心的吃着,每个摊位上面的灯笼将整个夜市照的通亮。

繁华的夜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香气。

高粱酒的香气。

无忌也闻到了这股香气,他感觉肚子饿了,正好吃些夜宵。

宵夜哪能离开酒。

有了酒,怎么能少了朋友。

马车似乎也被夜市的热闹繁华所吸引,刚走了几步,停了下来。

赶车的马夫一言不语,此时已经溜的无影无踪。

无忌开心的笑了笑,他知道,此刻,他除了可以宵夜,还能痛快的牛饮了。

酒与朋友,缺一不可,酒有了,朋友就在外面。

一位衣着华丽的胖子正站在马头的位置,丝毫不顾及白马马上就要撞着他了手中拿着一个硕大的鸡腿啃食着,鸡腿被烤的油光锃亮,一滴油正顺着他的中指流向了他金光闪闪的戒指。

如果胖人知道他是唐家堡的大倌,就会一点不奇怪了,这个穿金带银的家伙,全身充满了暴发户的气息,偏偏又很能吃,他就是唐缺。

灯光下,他的头饰,他的腰带、戒指,没有一处不闪闪发光,偏偏他的眼睛却阴沉无光,死死的盯着马车外门,嘴里的鸡腿好像随时能够飞出去,要了人的性命。

无忌掀开门帘,从车上跳了下来,灯笼的光线,清晰的照射在他的脸上,显示出一张疲倦而放松的脸庞。

唐缺看见无忌下车,装出一副大吃一惊的夸张表情,朝马头后面跳了三跳,道:“哎呀,吓死我了。”

无忌道:“这个世界上无论谁会被吓死,都不会是你。”

唐缺道:“那是因为世上的人怕的东西太多,而我只怕一样。”

无忌笑道:“无论如何,那样东西看来不是我了。”

唐缺道:“这唐家少奶奶的马车,下来的竟然是一名汉子,你说可怕不可怕。”

无忌道:“总比下来的是唐家少奶奶要好的多了。”

唐缺道:“这份运气看来明天我要去烧份高香了,遇到一个朋友,总比遇到一个鬼见愁的女人要强上一百倍的。”

谈话间,唐缺的双手灵活的转动着,手中的鸡腿肉被他剔的干干净净的,他左手拿着白森森的鸡腿骨,右手将鸡肉喂入嘴中,满足的嚼了嚼,接着道:“唐家堡对待朋友一向是很客气的,如果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朋友也应该直接指出来的。”

无忌道:“此话甚对,朋友,本来就应该是坦诚相待的。”

唐缺问道:“我们是不是朋友?”

无忌答道:“朋友有很多种的,有不论生死的,也有酒肉欢愉的……你我当然是最好的朋友。”

唐缺道:“你在唐家堡,可有住的不舒服?”

无忌答道:“没有。”

唐缺接着又问道:“可有吃的不习惯?”

无忌道:“没有。”

唐缺道:“下人可有怠慢你的地方?”

无忌道:“没有。”

唐缺道:“唐家堡有人要杀你?”

无忌道:“也没有。”

唐缺忽然厉声道:“好得很,既然我们是朋友,唐家堡也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为什么你却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这样告辞了?”

说完,唐缺阴沉的双眼又死死的盯着赵无忌。

无忌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淡淡的说道:“唐家堡对我甚好,你和我也是朋友,但是,今夜,我是非要离开唐家堡不可,因为这件事和我们是不是朋友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哦?”唐缺布满油污的右手在胸前擦了一下,纤细有力的手指和他肥胖的身体格外不协调。

唐家以暗器出名,暗器上沾满了唐家独有的毒药,普通唐家弟子使用这些暗器,为防止毒药伤着自己,需要随身佩戴一副鹿皮手套,发射暗器时,双手需要提前戴好鹿皮手套,这也成了唐门的标志性饰物。凡是腰间别着一副鹿皮手套的人,必是唐门中人无疑了。

唐家的高手,却练的一副好手法,他们对暗器力道的拿捏亦非常人所及,他们只需要在手上覆盖一层薄薄的油脂或油腊,便可以借以这层防护,徒手发出暗器。

唐缺显然是唐门高手中的高手,他的手现在布满油污,擦手的地方,正是唐门中人最爱存放暗器的暗兜位置。

一排排的灯笼照的大街亮如白昼,马头却正好挡住了灯笼的光线,遮住了唐缺的脸,也遮住他的手。

灯光也毫无保留的照在无忌的脸上,连他脸上的伤疤里的汗毛都清晰可见。

无论无忌有任何表情,唐缺都清晰可见。

唐缺能看见无忌脸上的伤疤,能否也能看清他心里的伤疤呢?

他的父亲离他而去,没有给他留下只字片语。

他的父亲在他新婚之日离他而去,却只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他的杀父仇人。

他的父亲死了,他的杀父仇人背负着世界上最难听的名声。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