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疑海暗鬼(1 / 2)

两天后的一个傍晚,墨染接到了骨肆阴差传来的消息:找到了井木犴和女土蝠的藏身地。犹记得,信是通过一盘茶点送来的。我刚掰开一块桂花糕,就看到馅子里静卧的小纸条。

用过晚膳,墨染嘱咐我老实待着后便匆匆离开了。看他提剑果飒甩门而去的背影,我幽幽一叹。一丝痒酥酥,虚笼笼,捉摸不透的感觉在心底晕开。不禁想他去了哪里,做些什么,又会遇到什么。

多想也是无用。独我一个在房里也无事可做,与其闲到发霉,不如…对了,趁那臭石头不在,可教我有时间去救路千帆!当下打道回转,又自凉亭中寻摸机关。谁知这次我左拨又弄,地上那口子怎么也不出现,急得我原地跺脚,恍然明白,定是那臭石头搞的鬼。

我不甘心,又辗转至偏院角落那口枯井前,探头一望,哑然,原先干涸无水的井下竟出现一汪浊泉。难道这机关也能变来变去,随时出现又消失?无从解答。我站在井旁郁闷好一会,懊恼自己怎么不通水性,不然当能下去查探个究竟。兀自郁闷着,我灰溜溜原路返回。

此时月上柳梢头,暮色四合,凉风微起,也是陌上花满楼最热闹的时候。我信步穿过小花园,来到醉生楼。一入内,便觉浑身不自在。

人来人往,桃花人面,摩肩接踵,举觞交欢。靡靡之音,旖旖艳舞,灯红酒绿,乐不思蜀。风花雪月良辰景,云雨巫山忘天明。柔肠百转逢场戏,多情薄幸一笑泯。

我只觉烦闷,捂住耳朵,不想多听这些聒噪。埋头上楼梯时,却迎头撞在一个人身上。那身子柔若无骨,温凉滑软,还带一缕清甜酒香。一瞥,是个穿白衣服的家伙,再一瞧,正对上一张明秀的、熟悉的、讨人厌的脸。

“哎呦,这么巧?”那跟屁虫像撞鬼似的眱我。他左手捧玉壶,右手揽佳丽,通身的酒气,两颊晕红。

我没好气儿瞪他一眼,绕道离去。谁料没走两步手臂被人一揽,回头就撞见跟屁虫一脸人畜无害到欠揍的表情。“小娘子别走啊~”甜腻到发贱的声音。

“谁是你小娘?”我甩开他,扬剑在前,“再胡说信不信我抽你?!”

这一举引来周围不少人侧目,我两颊一热,立刻收剑回转,再不想多做纠缠。谁料一回头,那厮竟还跟着我,怀中佳丽早抛云外,惟酒壶不放。他声音慵懒:“多日不见,岂料会在这里相遇?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心头一跳,难道他有意盘问我?我与他一个贼一个兵,各为其主,黑白对立,岂能多言?当即一个燕子抄水,跃出楼外,施展轻功,几个蹬踏,已驻足醉生楼屋脊之巅。

七层楼的屋顶,秋风瑟瑟,我竟不禁打了个哆嗦,投望脚下人间烟火,灯花绚烂。

谁料就在这时,背后传来轻轻的“喀嗒”声,我回头,那跟屁虫果然正踩在一块瓦片上,拢袖静静观望我。

“溜得挺快,见到我为何要跑?”

“谁要跑了?我只是...只是想一个人清净会儿!”

“好啊,那我陪你。”说着,他潇洒落座我身边,广袖如瀑,随意铺洒,一条腿垂在檐外随风晃呀晃。

“喝酒吗?”他递来玉壶。

“不喝。”万一又醉了,岂不出洋相?

他微微一笑,仰头一饮而下,砸吧砸吧嘴,醇冽酒香吹打在我面上,我不由一个激灵,下意识离他远了些。

他目光仍不肯放过我。“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我佯装自若回眸直视,“姑娘就不能来了?”

“当然。除非…”他秀唇一勾,眼角逸电。

“除非什么?”

“除非你卖身红尘,甘愿做那倚门卖笑人~”他说着朝我凑近,眉梢眼角顾盼留情,烟丝欲袅,击我心房。

“一派胡言!”我没好气儿瞪他,扭头再不理会。

谁料一双纤长白手探到我面前,指尖夹了一枚青幽幽的物什,贱兮兮一晃,倏而收回。我忙回头细瞧,却瞧见跟屁虫不怀好意的笑。

“那是什么?”我没好气儿问。

他反倒端了起来:“姑娘何必这般心急?在下不远千里来相会,你既无见面礼,亦无好言赠,可见从未将我当回事情。”

我越听越耐不住性子:“喂,你到底想怎样?”

他美眸一转,媚眼如丝,将一枚水灵灵的青簪煞有介事地摆在我眼前,“你若是哄得我高兴了,我便把它还给你。”

我气结,“好啊,原来我的簪子在你手里,还给我!”

他却纤腰一拧,翩然转上飞檐,远远朝我笑。我登时跳起来,拳脚向他招呼,誓夺玉簪。两厢过招在屋宇之巅,我攻他守,拳脚尽出,轻灵迅猛,怒意暗涌。这厮白衣袭袭,身若无骨,骤然一个拧腰翩转,我的掌法便切了个空。只恨我忘带绝情剑,否则定要这厮好看。而他也似吃准我弱点,一味跟我纠缠,不急不恼,与我缠斗不逾三尺,游走周身,寻衅挑逗。而我愈打愈急,愈急愈打不到。

眨眼过了十几招,终是我欲速不达,不知踩断哪片年久失修的瓦,脚下“嘎嘣”一声,我的人已朝后栽去——

“呀呀呀~”情急之下我四脚乱抓,却毫无悬念地从七层楼顶摔下去。眼看将要投入大地的怀抱,眼前一花,一片白飘过,紧接着我跌入一个软乎乎的怀抱。几乎同周身狂风大作,扶摇抟起,将我托举向天,抱着我的不是别人,正是那讨人厌的跟屁虫!

他悠哉悠哉睇我一眼,仰面朝天,身若飞鸿,凌空而行,身下十丈就是陌上花满楼的瑶台阆苑。那阵风有如神助,不知是风吹起人,还是人已化作风。这厮春风满面,嘴角噙笑,正挟我随风翱翔。

飘飘乎不知其所止,浩浩乎宛若羽化而登仙。我在飞?我成仙了?头晕目眩心驰神骇之时,头顶传来跟屁虫清风扫月般的声音:“记住了,我叫云无心。”

话音未落,我只觉身子猛得向下坠落,惊得叫出了声。谁知脚下一实,人转眼又稳稳落地。云无心环着我的腰,正斜眼悠悠睇我,眸子里的神采委实欠揍。

我忙拍开他手退后两步,迟疑了一下,立刻换上凶巴巴的嘴脸,伸出手去:“还我簪子!”

他轻轻翻了个白眼,优雅拂袖理衣,“你这般无礼,还想要簪子?”他投来一个肆无忌惮的眼神,“它现在是我的了。”话音未落,他人倏地冲天而起,宛若孤雁入长空,拖一尾白虹,眨眼消失在天际夜幕中。

一轮清月缺了半拉,独我一个傻瓜月下愣神。我忿忿跺了跺脚,望着云无心消失的地方一阵郁闷,也只能作罢邅道回转。

第二天傍晚,墨染风尘仆仆赶回来。我惊讶于他的模样。走的时候一身新衣,回来时衣衫裂了三五道口子,裤裳上还挂着不少苍耳子。他回来二话没说,把自己关在厢房,也不教我进去。我只能扒在门边轻声问:“师哥,你没事吧?”

没有回音。我一阵失落,垂眸时却不经意瞥见地上一滴血,一滴两滴三滴…汇成一缕,蜿蜒至门外。我心被狠狠一揪,忙推门欲进,门毫无疑问反锁着,“师哥,你受伤了?重不重?我看看!”

等了很久,才听到他低沉又轻淡的声音:“无妨。”

我心中仍忐忑,真的无妨?认识他这么久,还是头一次亲眼见他受伤。曾经多少个他不曾来小竹屋的日夜,某个他于江湖厮杀中脱身的时刻,是否都像如今这般,一个人躲起来,默默疗伤?

我在门前一直等,直到门扇终于重开,我看到他已换了一身新装,身被月灰云纱氅,俨穿玄墨素襜褕。

“师哥,你为何总穿黑衣服啊?”

他瞥我一眼,没理我,径自去到窗边那张我们曾举觞对月的桌前,给自己斟茶。我刚想说什么,却见他晃了晃茶壶,无奈摇了摇头,默默倒掉茶根子,给红泥小火炉添薪,煮茶。我不好意思挠挠头,凑上去接过他手里的蒲扇,冲他傻笑两声。

他坐回案前,还是那副玉树临风、安之若素的神仪。他本就冰肌雪貌,如今唇无血色,看上去竟白得像纸一样,我隐隐担心,小声问:“师哥,你真的没事吗?”

他淡淡瞪我一眼,闭目养起神来。我鼓鼓嘴,默默一叹,只能等石头心情好点再问了。谁知他却轻声启齿:“我在城外十五里的山中遇到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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