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珠儿报信(1 / 2)

方平的院子一年四季都是桃欢柳笑,春有杜鹃、海棠,夏有扶桑、芍药,秋有茶花,月季,冬有水仙、君子兰。

他才交弱冠,名叫席安,“方平”这个字还是前两天加冠时父亲才取的。按常理该是寒窗苦读、娶妻生子的年纪,游手好闲、老来无事的人才养花溜鸟斗蛐蛐。

所以家人都说他“不学无术”。

每次他都会反驳,“不学”他承认,“无术”不可接受。

这栽花种草的学问大了去了,光是花的品种就是千千万,有些品种看似相同,细微处各有分别,也只有他能分辨得出来;每种花又各有习性,培土、护芽、剪枝、浇灌都有讲究。别人能将活花养死,他能将死活种活,这就是“术”。

为此他没少挨老爹的板子。他的小花园被老爹毁了一次又一次,盆盆罐罐踢烂了不知其数,但之后又被他恢复原样,而且那些看似死翘翘的花木了又被种活了回来。老爹知道拗不过他,也就听之任之了。

谁不是望子成龙,自家的孩子读书做官,光耀门楣?

其实方平并不讨厌读书,他也读《诗经》、《左传》,偶尔也翻翻《黄帝内经》、《握奇经》、《参同契》,研究研究易经八卦,但也是兴趣所至,爱读时可以三月不知肉味,不爱读时束之高阁,仍去弄他的花花草草。

“四书五经”种种经典浩如烟海,他也看了不少,不过要他按照八股文的格式写文章,真是要了他的老命。这就好比一株花,长得好好的,你非要给它绑上箍箍儿,按照既定的范式生长,最后也说不上好看,病秧秧却是真的。

他不喜欢打打杀杀,想不通有些人为什么非要你争我斗,大伙儿有事好商量,有钱一起赚不好么?所以他爹叫他习武,师傅也请了,他也只是装模作样应付。

他的父亲席廉是个管军粮征收的武官,说大不大,在官场上就是个芝麻绿豆。但他的祖上确实出了很多大官,大到太子少保,参与过平三藩、平定准葛尔叛乱、大小金川数十场战役,所以他算得上簪缨世家、阅阀子弟。可惜到了他祖父一代,已显出家道式微、后继乏力了。到了他这一代,只有他一个独苗,又烂泥糊不上墙,恐怕席家的数代基业了要断送在他手上了。

最要紧的是方平的终生大事。论年纪老大不小了,说媒的踏破门槛,他一个也没瞧上。别人都承欢膝下,他还是孤家寡人。

“没出息的,你娶花过门吧,抱着它们睡觉。”老爷子看着他仍整日价鼓捣那花花草花,气不打一处来。

方平很听话,真的一连几天抱着花盆睡觉,他还美滋滋的。

“犟驴!你索性跟你的花过日子去,不吃家里一点粮食,不喝家里一口水。”

方平还是听话,接连绝食几天,水米不进。气得老爷子直叹息,生怕把宝贝儿子饿坏了,只好又妥协。

老爷子整天忧心,忧着忧着就出大事了。这一日侍候梳洗的丫环照常开门进去,怎么叫老爷子都不应。一探鼻息还有气,赶紧找大夫来瞧视。

大夫一番望闻切,“怪哉!席大人脉象时急时缓,时有时无,体内寒热交替,此等怪症从所未见。”他不敢出方,只说声“另请高明”便告辞而去。

连请了几个大夫皆束手无策。

“老爷怕是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中了邪。”有家丁提出。

“有道理!”方平忙叫去请那些江湖术士。跳大神的半仙,烧符水的仙娘,布斗禳灾的茅山道士,都来试过。大概都是些招摇撞骗之徒,总不见效。

方平花也不种了,天天守候在老爷子床前喂食汤药,但刚喂下便又流了出来,急得他眼泪直流。

“爹,您快好起来吧,我再不跟你斗嘴了,以后都听您老的话。”

“您老能睁眼看看我吗?我答应以后不再种花了,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娶妻生子,承欢膝下,侍奉您老晨昏......”

到后来老爷子的病愈加沉重,身体越渐冰凉,尽管盖了几大床棉被,床下生起碳火,仍然抖战不已,似乎生气和热气正在从他身体里抽离。有时全身战颤,似被人抽打一般,但四肢皆不能动,嘴角微动,似欲哀嚎,却发不出一声。有一次浑身抽搐,口角流涎,似乎受了很大痛苦,但既不能叫出声,只是喉咙里嚯嚯作响,额头黄豆大的汗珠颗颗直冒。吓得方平紧抱着他的身子,不由得失声痛哭。

不知何时爹的身子没有颤动了,他也疲倦而睡去。耳边似听到爹的呼喊声,一惊而醒,发现身处在一个土窑之中,窑中奇寒无比,直冻得他双臂紧抱,牙齿打战,全身发抖。油灯发出昏暗的微光,照着父亲被绑在木架上,双眼紧闭,生死未卜,浑身血肉模糊,衣服破烂与血肉粘连到一起。

方平急忙扑上前欲救父亲,哪知扑了空,再摸了摸,才发现根本摸不着。忽然明白眼前皆是虚幻,大概是在做梦。明知是梦,但还是问父亲:

“爹,您怎么了?谁把您打成这样?”

“有人陷害为父,他们要为父招供认罪,为父不知道犯了什么罪。安儿,你快救救为父,为父实在......受不了了.......”

“您在哪里?孩儿怎么才能救您?”

“为父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父亲的话音未落,眼前的幻境渐渐消隐,灯光也暗下去了。方平伸双臂试图留住这一切,突然从暗处现出来一个狰狞至极的面孔,飘移到他眼前,几乎与他来了个眼对眼、嘴对嘴。

这一惊魂飞天外。伸手乱舞乱打之际眼前忽然大亮,那怪脸早已不知去向,再看四周又回到了父亲的卧室中,父亲仍如之前那样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方平拭了拭额头的汗水,知道做了噩梦,但梦中的景象历历在目,是那样的真实,他觉得这一定是父亲托来的梦,绝非空穴来风。

父亲一定是中了妖人的巫蛊、压胜之术,父亲为人憨厚,从不与人起争执,是谁害他呢?

如果能找到那人,就可以设法解除巫咒,救回父亲。

一个孩童的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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