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梅的皮包(1 / 2)

我在福瑞酒家吃了睡、睡了吃,不知不觉已过了半个月。

这天,天刚亮,瘦婆娘就在客厅里大声嚷:“起来啦、起来啦,今天要买好多菜,你得一块儿去。”我打了一个哈欠,眯缝着眼睛,看见她一边急匆匆地走进厨房里去,一边轻声骂道:“懒虫,死鬼,还不想起!”

当胖老板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从楼梯上慢慢挪下来时,瘦婆娘正从厨房里吃力地抬出一串叠在一起的深蓝色塑料菜篮,蹒跚着向大门挪去。

胖老板一只手扣着上衣纽扣,一只手揉着眼睛,怨声怨气地说:“唉,原来还没准备好呀,还一个劲儿催我。”

“还在那里磨蹭哪样,没看见老娘快抬不动了吗,你这个死鬼!”瘦婆娘扭曲着脸,如雷的叫骂声象一块块硬砖头,披头盖脑地砸向胖老板。

胖老板像一只公鸭,摇摇摆摆地跑过去,从瘦婆娘怀里抢过菜篮,轻松地放到门口那辆浅蓝色的、锈迹斑斑的三轮车上。

然后,他憨笑着扭过头来,向我挥着手:“走,买菜去。”

我站起来,迅速跟了出去——已经有半个月没出这道门啦。

胖老板抬了一个小凳子放在三轮车上,然后把他那圆滚滚的屁股轻轻地放到凳子上面,三轮车立即被压下去一大截,鼓胀的轮胎也一下子变成了扁平状。

瘦婆娘骑上三轮车,轻快地向前驶去。我小跑着跟在后面,注意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有两个小男孩在人行道上相互追逐,背上沉沉的书包使肩膀深深地陷了下去,但他们却丝毫没有忘记在上学的路上玩耍。一个脸庞子很宽的中年男人急匆匆地迎面走来,留着平头,刮得不留一根胡须的脸上架着厚厚的眼镜,身上穿着的黑色西服整洁干净,左手夹着一个黑色的皮包,右手拿着一个雪白的馒头边走边啃。后面一摇一摆地走来一位中年妇女,白白胖胖的脸庞子就象刚才那个男人手里的馒头,干净的长发披在肩上,身穿浅灰色连衣裙、脚蹬黑色高根鞋,左手提着一个深棕色小皮包,右手拎着的塑料袋里装着两根油条、一袋豆桨。

瘦婆娘骑着三轮车轻快地拐过几个街口,在一个市场门口停下来——这里密密麻麻地停着很多自行车、摩托车、小汽车,还有一、两架马车夹杂其间。把车停好后,胖老板拎着两个菜篮,屁颠屁颠地跟在一边急匆匆地向市场里走去、一边不停地唠叨的瘦婆娘后面。我紧跟在胖老板脚边,旁边的人都躲着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有一个三岁左右的小胖男孩另外——他哈哈笑着,嘴里不停地说“狗狗、狗狗”,努力挣开使劲拉着他的那位年轻漂亮的小少妇,想要向我这边跑过来。

两边的摊位上摆着白菜、青菜、萝卜、竹笋、黄瓜、西红柿、芋头、豆牙、辣椒、龙爪菜、青头菌、牛干菌、干巴菌、鸡枞,还有很多东西我叫不上名字。第二排摊位上,摆满了猪肉、牛肉和羊肉。第三排是一些四方形的小水池,里面放养着鲤鱼、草鱼、鲫鱼、鳝鱼、泥鳅、蝌蚪等。第四排摊位上则是鸡蛋、豆腐、腌肉和各式各样的咸菜。市场边上的门市里用铁丝编成的那些大大小小、锈迹斑斑的笼子里关着蛋鸡、肉鸡、腌鸡、火鸡、土鸡、野鸡、鹌鹑、旱鸭、水鸭和鹅。老老少少的人们身穿各色衣服,买卖着各种东西,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瘦婆娘站在一筐鲜嫩的白菜旁边,弓着腰,挑剔地拾起一棵白菜:“多少钱一斤呀?”

菜筐后面那个穿着黄色外套的胖女人站起来:“一块钱。”

瘦婆娘尖声尖气地叫道:“呀,怎么这么贵呀?”

“不贵啦,你瞧,这菜多肥多新鲜。”

“五毛行不行?”

“不行。”

“下一点嘛。”

“八毛。”

“六毛。”

“不行,八毛。”

“哎,我到别处去看看。”

那个胖女人轻蔑地瞟着瘦婆娘手里的菜筐,好像在说:“哼,你到别处去看看,哪有像我这样又好又便宜的白菜?”

瘦婆娘在其它几处卖白菜的摊位上转了一圈,又回到那个胖女人那里:“哎,卖得啦,六毛一斤。”

那个胖女人嘴角露出微微的笑容,徐视着瘦婆娘手里的菜筐:“不行,得八毛。”

“哎,你怎么这么难说话,六毛啦!”

“不行不行,我就是从别人手里六毛钱称来的,你叫我做赔本生意呀?”

“那好、那好,七毛一斤,行了吧?”

“唉,算啦,就便宜卖给你吧,七毛就七毛。”

“不便宜啦,看你生意好成这个样子,肯定天天赚大钱”。

“哪里、哪里,没事做才来卖菜混日子啦,哪比得了你们开馆子的哟。”

“你太谦虚啦。”

胖老板抬着瘦婆娘买好的那筐白菜,穿堂过巷,屁颠屁颠地抬到三轮车上去。返回来时,瘦婆娘又买好了一筐青菜、半筐蚕豆、半筐山药。

正当胖老板准备抬起那满筐鲜嫩的青菜时,旁边那所铁皮小房子里突然传来女孩子急促尖厉的叫声:“哇,抢东西啦,抓小偷啊。”胖老板迅速瞟了我一眼,指着一个飞快地向远处跑去的身影:“追!”我一跃而起,怒吼着飞奔过去。人们迅速地躲开前面那个灰色的身影,惊慌失措地看着我。那个抢东西的家伙还没跑出十根牛绳远,我就已经追到了他的脚后跟。我一跃而起,扑到他的身上,咬住他的脖子,牙齿利索地进入到他那温暖的肌肉里,一股淡淡的咸味从舌尖迅速传遍我的全身。他“哎哟”一声,身体猛地向前面扑过去,重重地砸在水泥地板上,手里那个棕色的小皮包“啪”的一声飞出半根牛绳开外。就在他倒地的瞬间,我四脚轻轻用力,迅速跳开,稳稳地站在旁边,伸出舌头轻轻地喘着气。这时,我看见小梅急急忙忙地从小铁皮房那边跑过来,淡黄色的刘海和灰白色的连衣裙迅速飘动着。她跑过来,从地上捡起皮包,哆嗦着拉开拉链,仔细翻看起来。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说:“什么也没少!”她伸出白嫩的小手,轻轻地擦着额上的汗,脸上露出了一丝很难察觉的笑容。人们一下子围上来,叽叽喳喳地议论开来:

“小偷!”

“坏蛋!”

“活该!”

“看,他还在这里装死呢。”

“上去给他一脚,看他还装不装死。”

首先是一个十七八岁、留着中分、穿着天蓝色运动服的小青年上去,狠狠地踢了他的屁股一脚:“看你还偷东西不?”

接着,有几个人一起上去,用脚踢他的手、脚和屁股。那家伙还是一动不动。

有一个满脸黑色胡须的中年男子走过去,狠狠地踢了他脊背上一脚,厉声喝道:

“起来!”

“哎哟,饶命啊,我再也不敢啦。”那家伙哭喊着,跪在地上,两手向前撑着,哆嗦个不停的那张难看的脸上粘满了尘土,左脸上擦破了一层皮。

这时,罗警官和钟警官挤开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来到那家伙跟前。罗警官扶了一下被挤歪的警帽,从挂在腰带上的黑色皮套里掏出亮晶晶的手铐,厉声命令道:

“起来!”

那家伙顺从地站起来,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把手伸给罗警官。罗警官给他戴上手铐,抬起头来看着众人:

“是谁报的案?”

“我!”小梅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

“小梅,是你吗?”罗警官兴奋地说。

“是啊,老同学!”

“你跟我们到派出所去一下。”

“好的。”

“这贼是谁捉到的?”

“那边那条狗。”

罗警官这才注意到蹲在人群外的我,以及正跟一位高个子的麻脸谈得火热的胖老板。他踮着脚尖,满脸堆笑地大声叫道:

“喂,武老板!”

胖老板眯缝着他的小眼睛,吃力地挤开人群,向罗警官走去:

“罗警官,你看,我的狗又立功啦!”他把“我”字说得特别重。

“啊哈,这条狗这么快就变成你的啦?”

“可不是嘛!”

“翘尾巴啦?”

“嘿嘿。”

“等一下你来派出所做个笔录,噢,把他也带上。”罗警官指着我。

把菜买好,打发瘦婆娘骑着三轮车回去后,胖老板带着我离开市场,走在一条宽敞的街道上。太阳已经升起来有两根牛绳高,阳光火辣辣地烤在身上。空气里开始弥漫着热浪。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女人们穿着花花绿绿的裙子,撑着太阳伞,露着雪白的小腿,有的慢慢走来,有的匆匆离去。男人们怀着各种心情,为着各自的目标奔波着,目光却有意无意地飘落在漂亮或者不漂亮的女人身上。

胖老板带着我走进一个院子。大门里有一个穿着警服、留着平头的小伙子坐在一张办公桌后面。他站起来,抬了一下右手,面无表情地问道:

“您到派出所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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