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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知理亏的福尔摩斯安分了,爱丽丝则坐在他的对面,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对方吃瘪的模样。她的笑意丝毫不加以掩饰,福尔摩斯斜了她一眼,忽而说:“我是在查开膛手杰克的案子时受的伤。”

爱丽丝不笑了。

她抿住嘴唇,蓝眼睛忽闪了一下,无声地表露出了兴趣。她说:“可开膛手杰克已经许多年没有现身,没准早就死了。”

“我不这么认为。”福尔摩斯说着,却忽然将话题拐向毫不相干的方向,“我不知是否只有我注意到了这点,赫德森太太,你正是在开膛手杰克最后一次犯案后不久出现在伦敦的。”

这话中的隐含意味十分可怕,华生顿时抬起头,严厉地警告道:“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置若罔闻,继续说道:“你的力气大得不同寻常,总是独自更改房间里的陈设,包括我和华生两个人一起抬都费力的衣柜;你十分富有,品味也不同寻常,华生可能没有注意到,但我却知道墙面所挂的油画都不是仿品,而是真迹——为此我还特地学习了如何鉴定艺术品;你深居简出,尽一切可能不和外界的人接触,却又总是有身居高位的人乔装打扮后前来拜访;你完全不需要出租房屋谋生,却又接纳了我和华生两位租客……如此种种,怪异之处简直数之不尽。”

华生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爱丽丝,又将迷惑的眼神投向福尔摩斯。

他看上去完全被福尔摩斯的话给搞糊涂了。

爱丽丝说:“放轻松点,约翰,歇洛克没有指认我是开膛手杰克的意思。”

“什么?哦,赫德森太太当然不可能是开膛手杰克。我倒不是说她没有这种能力和潜质,但她缺乏连环杀手最重要的特征,她没有犯罪所需的内在激情,那种澎湃的情感力量,而且她并不将死亡这件大事放在眼里。”福尔摩斯说,“但她一定和开膛手杰克有所联系。这是一定的。”

“你是吗?”伯蒂插嘴问道。

亚度尼斯忍耐而宽容地看了他一眼。

“那开膛手杰克到底是谁?”伯蒂说,“一个世纪过去了,我们还是不知道这个连环杀手的具体身份,也许你能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教官。”

“开膛手杰克是一群人。”亚度尼斯回答,“他们都因我而死。”

但当时的他还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伯蒂顿时陷入了纠结之中。

他不敢细问,又不敢完全不问;可是要问的话,他也不知道该从哪里问,更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做切入口。

……这也太难了。他真的是来做心理咨询的吗?

应该像这样左右为难的明明应该是医生才对。

伯蒂在心里哀叹了一声,又偷眼瞧了瞧亚度尼斯。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所有所思地沉吟着。

在伯蒂在心里努力打着腹稿,斟酌着删减增添要说的话的时候,亚度尼斯忽然站起身——伯蒂立刻就为这个动作绷紧了脊背,甚至手臂也因为过分的紧张而微微颤抖起来。

亚度尼斯走向他,在伯蒂强掩惊恐的眼神中越过他,停在他的背后。

伯蒂这才缓慢地松了口气,然而心中惊惧交加的复杂情绪并未散去太多。他悄悄地半歪过脑袋,斜着眼睛去看亚度尼斯在做什么。

这个动作难免让他的身体重心稍微倾斜了一点,在高度紧张中,伯蒂没意识到,他身下的椅子,随着他身体重心的转移,也轻微地歪斜了一点。

像是活着的生物为了让乘坐的人更加舒适,自发地跟随人的动作做出调整一般。

亚度尼斯正停在一个矮柜前。

这个矮柜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伯蒂记得很清楚,矮柜出现的位置上一直空无一物。他们所处的房间并不大,放下一张小桌和两个椅子后,椅背和墙面之间的距离,也不过刚好能容许一个正常体型的成年男人在不侧过身的情况下顺畅地通过。

摆下这个矮柜之后,他的椅背和矮柜之间的距离,仍旧能容许一个成年男人不侧身通过。

寒意从伯蒂心中冒了出来,好在虽然这件事细思起来极为恐怖,但伯蒂已经差不多快习惯了在这里居住的必备技能。

不要多想。他在心中默念道,不要多想就是了。

就当自己记住的东西都是假的,自己看到的东西也不是真的。就当这是个噩梦,梦醒了一切就会结束。

至于这个梦到底会不会醒,梦的结局又是什么……

亚度尼斯拉开了矮柜的柜门,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那声音听起来并非是拉开了一个柜子,而是推开一扇厚重的、尘封已久的巨门似的。

“找到了。”亚度尼斯的声音里沾染了一点愉快,“我就知道被我放在什么地方。”

他合拢柜门,转过身,带着手中的琴盒返回座位,而后在伯蒂的注视中打开盒子,取出一把有些陈旧的小提琴。

“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亚度尼斯低声说。

他轻轻抚摸着琴面,仿佛这不是什么木质的乐器,而是情人的肌肤。他的指腹下,提琴的琴面如焕发了生命一般,呈现出极为柔软细腻的质感。

伯蒂认不出来这把小提琴是否具有高度的艺术价值,也不清楚这把小提琴是否技艺精湛。

他只能笼统地看出这是把漂亮的小提琴,古老,且被保存地非常完好。

亚度尼斯取出琴弓,将小提琴放到膝上,略作调整后,他拉响了它。

明净清澈的乐音从他指下跃出,伯蒂简直在错觉中见到空气中漂浮的乐符。闪闪发光的荧粉在飞舞的乐符中漂浮,五光十色,炫目夺人。

很难说出这乐声究竟是哪里好听,甚至于你也很难说出乐声好听,因为它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特点。一切感受好像都只是种错觉,就像一个人回忆起印象深刻的初恋,理智上清楚ta不过是个普通人,也有缺点,也有不足,可所有的理智,都不会影响到回想时初恋所留的感受美好温暖得失真。

那也是足够真实的失真,在幻想和真实之间取得了精准的平衡。

但伯蒂依然有些失望。

他不是失望与乐声不够动听和梦幻,他失望的是没有发生任何事。

没有可怖的气息在音乐中若隐若现,没有生命正悬在蛛丝上的惊险痛击他的心脏,没有绝望感堵住他的呼吸……

没有阴影笼罩住他,让他在濒死的寒冷中战栗。

这乐声仿佛浸透了理智。它美极了,却透出十足的清醒,那仿佛超越了人类极限的理智感从音符中渗透出来,稳固了他的精神,也激活了他的灵魂。

好吧。先生当然非常可怕,身处这栋房屋中时伯蒂没有一刻不在忍受折磨,但是,难道他不也正受此吸引吗?

他需要这道创口。

他需要感觉到自己的内在正被恐惧从创口中挤压出去,就像他自己正迫不及待地逃离这幅肉囊一样。

来自深处的痛苦让他恐惧,将他封存在肉体之中,然而当他在这里,面对着亚度尼斯,更加浓重的恐惧撬开了驱壳,令他感到一种……释放,自由,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存活。

无时无刻,他都在感觉到那道创口正在扩大。

脓血由创口溢出,脂肪在创口四周腐烂,他感觉到内部的血肉正在溶解,而皮肤变成了一件不再贴身的、松垮的假衣。

他换上了新衣,陶醉不已。

然而这乐声,它刺穿了浓雾,也刺穿了他的内心。

伯蒂忽然前所未有地恐慌和迷茫起来,他回忆着来到这里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不——不!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它们是怎么存在的?他——他被吃掉了?他还活着,这不——等等,他遇到的那些人才更加——

悠扬的乐声使他更加清醒,也更加昏沉,伯蒂挣扎着发问:“先、先生,这首曲子,这首曲子……”

亚度尼斯放下手中的琴弓,将小提琴和琴弓放回琴盒,合拢盒盖,把琴盒轻轻放到桌面上。

歇洛克从桌面上拿起琴盒,打开它,用手指拨动了几下琴弦。

“华生,有人动过我的小提琴?”

“赫德森太太帮你换了新的琴弦,或许还保养了一下。”华生回答,“这可不像你会问起的问题,福尔摩斯,你中枪的又不是脑袋,还是说,受伤这件事让你的智慧无法灵活运转了?”

“别打趣我了,我亲爱的华生。”

歇洛克拿起琴弓,放到鼻尖下深深地嗅闻,一股奇异的腥咸香味充盈了他的鼻腔,还带着一点什么东西烧焦了的味道。

“你知道赫德森太太是用什么保养小提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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