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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的对面是住院部的停车场,那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篮球场,透过窗户能看到有几个大人带着小孩子玩耍。

但所有关切和嬉笑都与他们无关,没人懂他们的心潮澎湃。

张邈远最终松了手,除了在床上,他确实从来没把宋涵弄疼过,轻拿轻放,恨不得拿个匣子装着捧在手上。

但宋涵现在是实打实的疼,张邈远松开手后,他下颚的皮肤都有点泛红。

两个人无声对视后,宋涵撇过头吸了下鼻子:“我不想和你吵架。”

张邈远面无表情:“我不是要和你吵架,我也不会和你吵架。”

“但你现在根本不理智。”宋涵又仰起头,“你自己明明清楚,这事根本就没坏到这个地步,完全可以谈,你为什么非要一意孤行?”

张邈远说:“没什么好谈的,我不会拿你生命开玩笑。”

“我又没死!”宋涵有些急了,他感觉现在的张邈远像堵硬邦邦又冷冰冰的墙,刀枪不入,软硬不吃。

“张邈远我不是傻子,你也不是,就算我现在回不了组,但是最多等一个月我照旧能继续拍,这样的损失是最小的。”宋涵抓住床边的围栏,用力到手臂都在发抖,“但你要踢掉我,说什么五千万就能让一切都一样,你还不是开玩笑?”

五千万那只是明面上的账,实际的亏损可能都算不过来。

延迟上映后的票房成绩,再送报奖项是否会入围,资金挪用和资本回收之间的空白期用什么填补,以及所有人的期待,一切都如同齿轮错位,稍一用力就全局崩溃。

“我以前心里笑话你玩什么霸道总裁,怎么,你现在真要玩?”宋涵的眼里有些冷冽的笑意,“你要告诉我一切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是吗?你要说为我一掷千金也理所当然是吗?”

“你说来我听听。”宋涵盯着张邈远的眼睛,“你大声说!让我看看你恋爱脑什么样的!”

他情绪已经上来了,声音愈发大了,揪着张邈远的视线不撒手,逼着人和他吵架似的。

然而张邈远是真的没打算要和他吵架,他的冷漠筑起万丈高墙,冷冷回应:“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我也不是要限制你,未来你还是可以拍戏,但现在,你必须听我的。”

拳头打在棉花上,宋涵憋着一口气声音都在抖:“凭什么听你的?”

他这句话说完自己也觉得别扭了,凭什么听张邈远的,就凭张邈远是出品人啊,他一个小演员算什么。

清醒的认知让无力感灌满全身,头似乎又开始痛起来,宋涵把手指插进头发里低着头重重呼吸,但即使如此,张邈远也依旧站在原地未曾向他靠近。

他们的安静反而引起了门外人的注意,王幡偷偷把门打开一个缝,室外的吵杂声从那个缝隙里窜了进来,张邈远似是觉得聒噪,眉头皱了一下子回头说:“关上。”

王幡大概是跟着宋涵久了,人也和他火锅店里的人一样大胆起来,小声说:“张董你们好好谈,别吵架......”

“关上。”张邈远声音大了一点,王幡手一抖,吓得忙把门关上了。

那门一开一关间放进了些冷空气,宋涵感觉手背冰凉,心更是冒出来了冰渣,抬起头时眼眶都冻红了,说话时牙齿都打颤:“张邈远我知道我进这个组是因为你,你让我滚我该麻溜滚,但我现在不想走,我就差一点,就一点!我可以不要片酬!不要奖项送报!我只是想拍这部戏!我想拍完!”

“我可以给你更好的。”似乎张邈远也被王幡的开门带出了情绪,放大的声音收不回去了,厉声道,“但现在,你让我就把你放在这里,我做不出来,也做不到。”

“你知不知道你命悬一线!”似是一把刀插在心里绞,疼得张邈远眉头都要抵在一起。

他横眉怒目:“问什么时候被咬的,不知道,问什么蛇咬的,不知道,从片场到医院,五个小时,前前后后从晚上耽误到天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发现得更迟,如果你们拍摄的地点离医院更远,如果其他市才有血清,你会怎么样?你根本就缺乏这方面的常识,你知不知道就算命还在,器官受损,截肢,这都是有可能的事!”

宋涵是看不见他自己在病床上的样子,整条腿肿胀,脸色苍白没有意识,掰开眼皮,瞳孔大散,他整个人犹如死鱼一般,任人摆布没有回应,如同没了骨头,只剩一滩皮肉。

张邈远当时人都还在赶来的路上,他都没看见人,就透过王幡发给他的视频,他有一瞬间怀疑宋涵已经死了。

他那时候突然就想,明明他前天走的时候人还活蹦乱跳的,今天怎么就死了。

他都还没给他做一天经济人,宋涵也还欠他一句爱他。

那一刻似乎他整个人生的悲观都聚拢着压下来,让他的脑子胡思乱想。

此时那些回忆思绪顶得他喉咙都痛,他见宋涵张嘴想要反驳,又说:“你受伤,我有责任,我不应该因为你之前说再等等就没带你去医院看腿,剧组也有责任,安全措施没到位,包括他李淇风。”

张邈远深吸一口气:“你因为他差点死过一次,难说这不是第二次。”

他似乎要对每个人追责,甚至包括他自己,宋涵愣怔,反驳在这一刻有口难言,呆呆地说:“你没必要这样。”

张邈远说:“这就是事实。”

沉默汹涌澎湃,室外的人声渐渐没了,安静的这方天地难以呼吸,他们像是在各自寻求冷静,又像是依旧各自守着领地不愿出去。

突然间房门吱呀地开了,护士推着护理车进来了。

“30床你今天的液体。”护士没感觉到他们的怪异,拿出液体查看瓶身,“名字。”

宋涵还未张嘴,张邈远却开了口:“宋涵。”

“嗯,好。”确认无误,护士把液体挂了上去,“今天两组,快完了按铃。”

冰凉的液体顺着留置针管进入身体,宋涵觉得凉,他下意识翻转起手腕,却突然被张邈远按住:“弯了针头会变形。”

他一直不愿意靠近自己,这会儿却贴了上来。宋涵看着按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鼻子蓦然就酸了,眼泪又忍不住似的冒出来点,但两个人还是没说话。

直到张邈远的手移开抬了起来,宋涵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一刻仿佛是风吹散蒲公英,只要眨眼的功夫,一切都天涯海角。

他几乎是在瞬间,不顾一切似的一把抓住了那只手。

皮肉一挤压,针管里的液体就流不动了,张邈远皱眉道:“松开。”

宋涵说:“不松。”

“你这会儿撒娇没用。”

“我没撒娇。”

“那你等着换针头吧。”

“那就换。”

“你不怕疼就行。”

“反正又没你捏得我疼。”

事已至此,宋涵干脆把额头抵到那条手臂上,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孤勇,瓮声瓮气地说:“张邈远,你弄得我哪哪都疼。”

停住的点滴如同把时间也静止,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搂得紧,一个没抽手,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从窗外飘了进来,让药水的味道变淡,也不知过了多久,宋涵感觉张邈远的另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头顶。

那只手宽大而有力,把他头发压得扁扁的,他能够感受到没入他头发里的食指磨了磨他的头皮,悉悉索索的声音透过骨传导让他听得格外清楚。

接着他又听张邈远说:“你讲讲道理吧,是你弄得我哪哪都疼。”

宋涵知道,现在张邈远肯听他说话了。

他试探着直起上半身,却没松开张邈远的手臂,甚至他的右手也慢慢握住了张邈远的手掌,见张邈远没排斥,便紧紧攥着:“你别装得冷漠又强势,从一开始,你的手就在抖,你抖什么?当我没看见?”

张邈远没回握宋涵,他用拇指磨了磨自己的食指边缘,但也没隐瞒:“我是人又不是神。”

他停顿一秒,又补充道:“我也会害怕。”

“宋涵。”张邈远低头,手指又动起来揉了揉那些细软的黑发,“我这么喜欢你,把你放在心尖上,难道我对你就不重要吗?”

宋涵说:“重要,你是唯一能陪我走一辈子的人。”

张邈远又问:“那你先死了,你的一辈子就这么短了,而我一辈子还那么长,我怎么过?”

“或者你没死,你残了,身体坏了,我长年累月看着你不能跑不能跳,看着你不开心,我又怎么过?”

宋涵有些心慌了,指甲紧紧嵌进抓住的手掌里:“是我低估了你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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