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你相信了你编写的童话96(1 / 1)

198X年,我三(顾城)

还是我先说吧。我等不及了。

继大哥、二哥的三四十年代之后,八十年代被称为中国现代诗歌的第二个高峰。八十年代的诗歌始于我们的朦胧派。我说的“我们”,一般认为以南山哥、舍予姐和我为主要代表。人们说的“朦胧派”,却不是我们自己命名的。而是从批判中产生的。大哥老徐、二哥老戴的诗也都受到过大批判,包括大哥的《再别康桥》,或者二哥的《雨巷》。但几十年上百年后,人们却认识到,这些诗不仅是那个时代的代表作,也是整个中国现代诗的代表作。

我们的诗最早发表在七十年代末,立即引发了轰动效应。八十年代初,我们就受到了批判。1980年,权威的诗歌杂志《诗刊》上发表了一篇题为《令人气闷的“朦胧”》的文章,文章说:当前有些诗歌“写得十分晦涩、怪癖,叫人读了几遍也得不到一个明确印象,似懂非懂,半懂不懂,甚至完全不懂,百思不得其解”。这些诗歌被文章作者命名为“朦胧体”。之后大家把我和南山哥、舍予姐和其他一些诗人称为“朦胧派”。1982年,诗歌杂志《星星》上发表了一篇文章,《从顾城同志的几首诗谈起》,指名道姓地批判了我,主要也是说我写的东西让人不知所云。

这样的批判贯穿了八十年代前期。八十年代中期开始,有许多更年轻的诗人涌现,他们也批判我们,但却是从另一个角度。他们说我们停滞了,因此过时了,这些新诗人以所谓第三代诗人为代表。他们自称为第三代,指的是四九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第三代,与大哥、二哥他们那些“解放前”的诗人无关。五十年代至六十年代初写诗的被说成是第一代。我和南山哥、舍予姐们被称为第二代。

我经常受到邀请,参加一些诗歌研讨会。这些研讨会经常是对我们的批斗会。批判往往同时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传统的,批判我们不想让人读懂,另一个方面是未来的,即所谓第三代诗人,批判我们已经落后于时代了。

到了虾米小弟的时代,我们看到,八十年代的诗歌,牢牢地站在中国现代文学史里的,并且站在特别高的位置上的,可以说那十来年的诗歌代表几乎只剩下我们这个“朦胧派”了。毋庸讳言,我感到自豪。我甚至感谢那时的那些批判。有批判就有反驳,就象一把来回刷的刷子,刷来刷去,刷出了历史。当然,这是后话了。

不上历史课了。我本来就不是当老师的料。我完全认可并非常感谢舍予姐,她给了我一个“童话诗人”的称号。她在她的《童话诗人—给GC》一诗里这样写我(GC就是我的名字的汉语拼音缩写):你相信了你编写的童话/自己就成了童话中幽蓝的花/你的眼睛省略过/病树、颓墙/锈崩的铁栅/只凭一个简单的信号/集合起星星、紫云英和蝈蝈的队伍/向没有被污染的远方/出发

舍予姐太懂我了。我就是这么一个生活在童话里的人,顺带着写了那些童话诗。我简单,天真,甚至有些幼稚。我承认。

懂我的当然不光是舍予姐。

在一个研讨会上,我受到了空前激烈的批判,就象我前面说的,有的人说我写没人能懂的分行的东西,有的人说我太幼稚,是一个过时的人,愧对诗人的称号。

说实在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我去对第一伙人解释,就给了第二伙人更多的口实。我对第二伙人辩解,第一伙人就会更加的唾沫飞溅。我当时真的是被困住了,就象被困在诸葛亮的八卦阵里,往左也不是,向右更不行。我的脸都憋成了猪肝,可是我一句话也憋不出来。而那些批判者的脸也跟猪肝似的,对我的激烈批判,让他们自己的脸也都红得发紫了。

这时候,美女救英雄的奇迹出现了。一个女孩子站了起来,她勇敢地、激烈地说:我爱顾城的诗,我们这一代人、尤其是大学生都爱顾城的诗,每个人都会背诵《一代人》,还有好多首其它诗歌。如果你们再这样毫无道理地横加指责,我就退出会场。忽然间,她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许多人纷纷地站了起来,站立者遍布会场的各个角落。他说:我也会退出。她说:我也会退出。一时间“退出”之声此起彼伏,那些批判者的脸纷纷地由紫变绿,他们的声音由响变无了。

会后,我走向这个女孩子。我终于看清了她。在她在会场上站起来发表那些英雄言论的时候,我看不清。就象我当年在火车上看不清雷的脸一样。她和她一样的好亮好亮,亮得耀眼,她的脸,她的眼睛。如果我拿出画板来,我会画出她周围所有由紫变绿的脸和所有跟着她站起来说“我也退出”的人,却画不出她来。

后来有人形容这个女孩子说:她面目清秀,两眼灵动有神,面颊白里透红。

这个描述基本准确。但只是基本。面目清秀和两眼灵动有神都对,只是她的面颊是在我站到她的面前时才从白里透出红来的,而且很红很红。

我们就一起走到了大街上,走到故宫,沿着我最喜欢的故宫护城河角楼那里走去,一直走到夕阳里去。

她说她叫李英,是北京大学中文系在校学生。她也喜欢写诗。她说她写得不好。她说:大家都叫我英儿,你也可以叫我英儿,叫英子也行。

我终于明白了她跟雷的区别在哪里。不好意思,我直接就拿她跟雷对比了。至于我为什么会拿她跟雷对比,也就是说把她跟雷放到一个层次一个级别上去看,这是我当时并没有明白的问题。我当时明白的只是,相比之下,雷有一种上海气质,或者说江南的婉约,她有一种北京气质,或者说北方的透明。雷多了一些名媛气,她多了一些学生气,两者都是非常诱人的,两者简直是天造地设,相得益彰。这两个成语本来是说两个相对体的,比如一男一女,我却愿意用来说我面对的两个体。

本来,对于我面对的两个体,我只是偶而想一想而已。后来我也知道了,她是有人的,她恋着一名名气不小的从传统里走出来的诗人,或者是那诗人恋着她,尽管他比她大了将近三十岁。这事情我不清楚,我也不想弄清楚。那传统诗人有家有小。这个故事是玉告诉我的。玉是雷最好的朋友,用现代的话说叫铁杆闺蜜。我知道,玉跟我说这些,有警告的意思。在我们的时代,在世人心里,脚踩两条船跟后来人说的劈腿是很象的,都是危险的姿势,而且互相有关联,或者说互为因果。你想想,如果一只脚在一条船上,另一只脚在另一条船上,两条船一旦不再并行,而是各往一个方向驶去,首先两条腿就劈开了,继而整个人就会掉到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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