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揣着碎心过旧居(1 / 2)

193X年,我二(戴望舒)

可这个戴望舒不死心。他在上海住了下来,每天在亨利路左近转来转去,总希望能凑巧地碰到丽娟或者朵朵。

有一天,我的旅馆房间门下塞进来一封信。我打开一看,是一个请柬,是汪伪政权宣传部发来的,邀请我参加一个舞会。

我想,丽娟的哥哥时英就是汪伪宣传部下属,或许丽娟会去呢。所以我就去了。

这个舞会举办的地点是上海那时候大名鼎鼎的天蟾舞台,在大马路旁边。这是那时候京剧名角如梅兰芳、周信芳、尚小云们用来轰动上海滩的地方。用来举办舞会,这个舞会的规格可见一斑。而且,上海明明有着象百乐门那样的著名舞厅,却偏偏选择以演出京剧为主的天蟾舞台来办这个舞会,明知要大动干戈,需要搬运和摆放许多桌椅,也在所不惜,显然大有深意。比如表明与上海和全国文化界中日共荣的意愿。因此,这个舞会还没有办已经轰动了上海,乃至全国。史称天蟾舞会。

那天,那地方,真叫森严壁垒,从几条街外就开始封了马路,荷枪实弹的当兵的沿街站立,周围的制高点和许多窗口显然都被当兵的占领了,没占领的应该也被肃清了。走进天蟾舞台的,是源源不断的西装革履和珠光宝气,香水的气味之浓,恐怕比你在四马路站一天能闻到的加起来还多。

汪精卫有事没来。晚会以胡兰成为首。胡兰成也是浙江人,比我小一岁,原来也是一名作家。他作为作家几乎没有什么声誉,但汉奸的名头却大得很。他当上了汪伪政权宣传部副部长,发表了臭名昭著的文章《战难,和亦不易》,鼓吹“和虽不易但也要和”。时英就是投奔他从香港返回上海来的。

也许因为我个头高,脸部特征明显,胡兰成老远就向我挥手,然后就向我走来。他伸出手来我还是握了。否则你说我来干什么了?他说:戴兄啊,你的到来是本场活动最大的荣耀,说蓬荜生辉远不足以表达。时英是你最好的朋友。我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他好象只看见了我的点头而没有看见我紧接着的摇头,他说:就是啊。时英为中日共荣献身,太可惜,但也太伟大了。我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我的脖子有僵硬感。他说:怎么样,回来吧,香港那地方有什么好的?到这里来,你至少可以接替时英的位置,我跟汪老板说一下,你顶替我的位置也是可以的。我说:这可不行,我不是这块材料。他拍拍我的肩膀:你行的,你的名头铺天盖地,天下第一诗人也。

他说:忘记介绍了。这位女士是张爱玲。他介绍给我认识的是那位从一入场到现在其胳膊就跟他的胳膊连在一起挽着的小姐。我说:这位就是张爱玲,一鸣惊人的文坛新星张爱玲小姐?

这时我才看仔细了他身边的这位小姐。我早就听说了张爱玲。她是2020年生人,我们见面时也就二十刚出头,却已经创下了不小的名头。几篇小说一出,已经有人称她为民国第一才女了。

张小姐对我微笑着说:达西桑(戴先生),侬好!久扬杜名了(久仰大名了)!我说:彼此彼此。

人说张小姐人不美,但气质好。这话我不同意。在我当时的眼里,张小姐透出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来,很是不凡。什么叫美?我以为这就是美,虽然跟民国四大美女之美不同,跟我的(我的?)绛年和我的丽娟(我的?第二个问句)不同,却是另一种美。她好象不写诗,但小说写得极有味道,尤其是上海味道和女性味道,都浓极了。可以说这两种味道没有人比她写得更浓。香港报纸上已经出现过对胡张恋情的议论,说作为中国文坛最有前景的女作家,插在汉奸的牛粪上,太可惜了。可张爱玲对胡兰成的爱却丝毫不减,她甚至这样表述对胡兰成的爱情:在你面前我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我的心里是喜欢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这分明是诗的语言,而且是极美的诗。可惜了,我想,这话如果能换个对象就好了。可是我还是真诚地伸出手来,跟这株文坛女儿花真诚地握了手。她的小手热乎乎汗津津的。她的微笑很甜,尤其在握手时看着我的目光里。

我说:抱歉,我在找人。胡兰成问我:找谁?我想他应该知道丽娟是否在被邀请之列。我说:丽娟,时英的妹妹。胡兰成说:尊夫人哪。你要找她?我们那时候还没有签署离婚协议,所以他不知道我们关系的破裂很正常。他又说:她也在上海?跟你一起来的吗?虽然我很想跟张爱玲多聊聊,可是我心里烦透了这个胡兰成。而且我深怕他就此把我锁定到汉奸阵营里去。我说:对不起,我转一圈看看。

我从翩翩起舞的一个个对子的夹缝里穿插过去,几次不得不说骚累,几次被说骚累,即使碰到的是日本军官(场子里有很多日本军官和其他日本人,包括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我也说英语的对不起,骚累,我就是不说日语的,尽管我会说。一个穿着和服抱着一名穿着汪伪军服的男人跳舞的女人对我说骚累,然后她叫起来:戴先生!我认出是百合子,一个日本女子。我喜欢跳舞,我在百乐门认识了这名日本女子,还有其他几名日本女子。我跟百合子在舞会之外也聚过,喝过茶,吃过西洋点心。我甚至写过一首就叫《百合子》的诗:

她是冷漠的吗?不。/因为我们的眼睛是秘密地交谈着;/而她是醉一样地合上了她的眼睛的,/如果我轻轻地吻着她花一样的嘴唇。

不好意思,这诗写得有些放纵。但我必须强调一点:那时候中日战争还没有爆发。还有一点是我必须强调的,就是我当时正处于跟绛年断了关系而还没有认识丽娟的断层空间。那些日子,百乐门舞厅是我醉生梦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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