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眼睛闭上时看见了看不见的(2 / 2)

我又听到了火车站广播的声音了,再就是更漫长的火车旅途。然后又是火车站广播的声音。爸爸告诉我,到北京了,我们去协和医院。

我知道的,华西医院也好,协和医院也好,都是国内顶级的医院。

我最远去过的地方就是省城昆明,这次可好,我走了半个中国了。因为小虾变成了小瞎子。我在心里嘲笑着自己。走到了成都,走到了北京,可是我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闻那里的气味,听那里的声音。

这回我很快就闻到福尔马林的气味了。因为我又被爸爸抱起来了,爸爸又喘着粗气颤抖着手抱着我奔跑了。虽说是老一套了,可是我的眼泪却又流到了他散发着浓重烟味的衣服上。说来也是老套了。

我听到的还是那几句话,那几句不需要重复的话,什么中医,什么吃药,反正都不行的。我说,爸,我们回家吧。爸爸说:我们回家。爸爸的声音老了。老了很多。就这么几天的日子。

于是我们就回家了。火车站,火车,汽车站,汽车。搀扶,被爸爸搀扶着,我回到了家里,我又闻到了家的味道,那种熟悉的又陌生的味道,淡了下去却仍然在的油漆味,淡了下去却仍然在的咖啡味。我忽然觉得我好象能闻到许多平时已经闻不到了的气味,包括床的味道,桌子椅子的味道,墙角的味道。当然还有奶奶的味道,又是被水泡过的味道。被水泡过已经成了我新的熟悉的味道了。几乎到处都是。我居然能闻出泪水和其它水的区别。有点神了。

然后,我闻到了女孩子和男孩子的气味。我对挨着个走进来的他们说:你们别说话,我来猜一下。走在第一个的是小梳子,第二个是小娘子,第三个是小木头,第四个站在门边的是汤圆小圆子。

他们居然欢呼了,他们欢呼着奔到我面前。这时的我是坐在椅子上桌子边的。小梳子和小娘子分别抓住我一只手,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同步地提出问题,问题里夹带着欢呼的调子:你看得见了?你没有瞎?

我说,我瞎了的。可是我的鼻子活了。忽然就活了。

然后小圆子问我,这是几?我知道他在用手指比划着。我说,这是臭脚。他们笑了,笑了又哭。哭的是小梳子和小娘子。我说:哭啥子噢。我都不哭,轮得到你们哭吗?他们又笑了,笑里面还是夹带着哭的余音。一直夹带着,一直到他们走出我家。

过了一些日子,总有个把月吧,我们的村子我们的街道又热闹起来了,又听得见陌生人的声音了,游客们三三两两地又来了。我也走出了我们家,用我爸爸买来的拐杖东敲一下西敲一下地走着。我走到村口了,闻到了热水塘的味道和山林的味道,不仅是林木,山的味道我也闻到了,热水塘的味道里,我也闻出一点硫磺和一点别的什么的味道来了,真的有点神奇。

再过了一些日子,我闻到了最熟悉的味道,我听到了最熟悉的声音。小鱼来了,小鱼终于来了。小鱼是扑到我身上来的。可是,几分钟后,她被拉开了。我听到了她爸爸的声音,闻到了她爸爸的味道。那是一种烟熏酒泡的味道,还有赘肉脂肪的味道,粗野得很,真不知道小鱼的清香那种浑身透出的清香是从哪里来的。

小鱼的爸爸紧跟着小鱼就来了。来了就把鱼抓走了。应该说是捞走的。小鱼是被她爸爸抱走的。让我想起爸爸在成都和北京抱我的感觉。本来她是我抱的。可是这回抱的是她的爸爸。小鱼大喊着,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水分:小虾米!我还会来的!我还会来的!她一直叫了一路。我追到了门口,差点被门槛绊倒,我大声地叫着:小鱼!你别再来了!你别再来了!

小鱼走了。我的世界又沉没到味道和声音里去了,然后就是一片的黑暗,没有白天的日子。

我听到钟的嘀嗒声了,这个嘀嗒声在开始加快。我不仅是听到,我是看到的。在上海这个按摩房里,我看得到的东西只有这个钟,这个老和尚送的钟。在我盯着它看了一段时间之后,又看见了。钟的演奏又开始了,持续的吱声,我说的蝉鸣,间接的咚声,象是击着木鱼打拍子。我忽然发现,这个咚的声音好象有规律的,间隔的时间是一样的,每咚一声,都是隔了几秒钟。或者至少是一两秒钟。还没有等我想出具体的规律来,钟的逆转慢了下来,变成了嘀嗒声了。咚的声音间隔就更长,然后就几乎没有了。

好吧。既然到地方了。就你来说吧。下一位是大哥还是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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