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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玉仙君面颊上淌下泪来,还想要去碰那红色的星火,可不多时,那承载着魂魄的点点星火,便彻底散在了风中。

“阿冽……”

“阿冽……”

再也没有人回应他了。

那一切的一切,随着那缕残缺的魂魄归位,枝玉仙君全都想起来了,他心中清楚,在摹冽的心血燃尽的情况下,即便是以仙娥之身燃烧了灵魂之力来救他,也不过是多留他一口气罢了。

所以枝玉仙君赶来,见自己的孩子最后一面。

只是他终究是慢了一步,连句话都没有同摹冽说上。

枝玉仙君踉跄着跪倒在地上,那曾面对自己的孩子时总是高昂的头颅终于低低地弯下去,贴着地面,泪水一滴接一滴地砸在玉石地面上,渐渐泣不成声。

他想起那些有关于摹冽的不堪传闻,想起摹冽在九重天的那十九万年,他纵然未曾用正眼看过他,却也偶尔从旁人那里听说,那小魔物不招神喜欢,时常被同龄的孩子们捉弄欺辱,也不知道反抗。

他听说那魔物在太子殿下大婚之夜屠戮了文昌星君,心中却想着,那魔物果真还是走上了这条路,他从前未曾看错他,魔怎么可能成神呢。

可若是……可若是那魔物自小有人心疼,有娘亲陪伴,有人教他何为对、何为错,他是不是,便不会走上那条路了?……

不走上那条路,便不会受酷刑折磨,不会被赶到贱魔居,不会因为爱上一个人而不顾一切,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知道顾惜。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不该抛下他的阿冽。

是当初的他太过于懦弱,懦弱到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这便是他的报应么。

当他终于恢复前世记忆的时候,却发现,他的孩子已然离他而去,连一个弥补的机会都不曾留给他。

“啊————!!!”枝玉仙君跪伏在地上,不断用额头撞击着玉石地面,血流进眼中亦是不管不顾,张着唇哭得撕心裂肺。

燕执像个疯子一样在原地打转,口中不停地唤着摹冽的名字,他的心空了,脑袋也空了,他看到枝玉仙君哭得这样伤心,便上前去,跪倒在枝玉仙君身旁,攥住枝玉仙君的衣袖,道。

“枝玉仙君……您是他的母亲,您定然会知道,他去了何处的,对不对?……”

枝玉仙抬起血淋淋的脸,空洞的目光望向燕执,道:“他死了……”

“不……”燕执摇头,呆呆道,“他说过,要永远陪着我的,他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摹冽答应我的事情,向来都会做到的……”

“我不相信……他肯定只是觉得我在逼他,所以在演戏给我看,其实他只是寻了一处地方藏起来了,对不对?……”

燕执面颊上不断地淌下泪,他多希望枝玉仙君能同他说,是的,摹冽只是寻了一处地方藏起来了,他是故意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心急。

“他死了。”枝玉仙君轻声开口,残忍地打破燕执的幻想,“他是心甘情愿为你死的。”

“你说什么?……”燕执听不明白。

所有关于似水的记忆,全部都融入了枝玉仙君的脑海,这万年来发生的有关于摹冽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还记得你被叛党偷袭,身受重伤,落入人间那日吗……他得知这个消息后,很着急,当下便决定下凡去寻你,可是那时候,他已经被废去修为很久了……没有修为,连化出真身都做不到,更遑论是从九重天去往凡间寻到你。”

“于他而言,你的性命,远远重过他自己,所以他不加思考,便燃烧了自己的心血,凭着情契的感应,赶在所有人面前,寻到了你……”

“燃烧……心血?……”燕执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想起自己同摹冽一起生活在景花山上的那段时间,摹冽曾有几次身体虚弱到在他面前吐过血,他那时紧张得很,问摹冽可是有什么隐疾,每每都被摹冽以胃疾复发的由头给遮掩过去了。

现在一切忽然间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所以,从来都不是什么胃疾复发,而是因为,摹冽为了救自己而燃烧了心血,身体受损严重,才会控制不住吐血……

后来回到九重天,他也曾觉得疑惑,摹冽都已经修为散尽,如何还能下凡救他,摹冽当时的回答是,魔刃上还残留着些许灵力,他是驱使魔刃寻到他的。

骗子……

“所以……他今日在战场上救了我……也是燃了心血?……”燕执的心脏好似被人生生拧碎了一般痛,他泪眼模糊,听到自己问。

因为有过摹冽驱使魔刃救他的前车之鉴,所以摹冽再救他一回,燕执也未曾起疑,如今听枝玉仙君这般说,他立刻便联想到了今日,摹冽在救了他之后,分明他的匕首还未捅进摹冽的心脏,他口中却一股一股地淌出了那么多血。

枝玉仙君点头,神情麻木道:“他今日为了救你……燃尽了所有心血……”

“你便是不往他心口上捅那一刀,他也是,会死的……”

燕执的面容因为哭泣而扭曲:“为什么?……”

这个问题太过于愚蠢了,整个九重天,谁不知道摹冽喜欢燕执,喜欢到近乎偏执,那屠戮神明之罪,不就是因为燕执而犯下的么。

枝玉仙君想起那万年来,他的阿冽万年如一日地练习射箭,那时他还不知道摹冽即便是冬日也要坚持练箭的原由,如今终于知晓了。

“因为他喜欢你,不想你死。”

因为喜欢燕执,所以甘愿为他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燕执张唇“啊啊”地失声痛哭起来,分毫没有了帝君的体面,眼中尽是悲怆和绝望。

那个人那么坏,却闷不吭声地为他付出了一切,到死都在义无反顾地深爱着他。

而他呢?

羞辱、折磨、怨恨,他将自己最坏的一面都留给了摹冽,而摹冽从无怨言,他给他什么,他便照单全收。

到底为何?

为何要待他这么好?……

为何不索性做了坏人便坏到底,而是要将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他?

燕执心中好痛,也好恨,恨他待自己这么好,让自己爱上了他,却抛下自己不要自己了。

“他说过……他想要你平安、健康、幸福……所以你不该为了他的死去而难过。”枝玉仙君面上无声地落下泪,轻声道。

“你应当高兴才对。”

“你高兴……阿冽才会高兴……”

燕执仿佛没有听到枝玉仙君的话,沉浸在自己的悲痛当中,哭到近乎失声。

他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枝玉仙君撑着地面缓缓起身,听到燕执问:

“那些事……枝玉仙君是如何知晓的?……”

枝玉仙君:“似水死了……她的魂魄,属于我三魂七魄中的一魄,魂魄归位,我便拥有了她的所有记忆。”

似水守在摹冽身边万年,知道摹冽一些事情,委实不奇怪。

燕执看枝玉仙君方才悲伤的反应,知晓他应当是恢复了前世记忆,想起摹冽的身世了。

那年摹冽从人间普渡众生归来,同燕执便是在这瑶池边的八角鹤亭中说起他在人间的所见所闻,面庞上尽是喜悦之意,他说他很快便能积满渡化成神所需的功德了,到时便可以永远陪在阿执哥哥身边,娘亲应当也会接纳他了……

那一日的场景历历在目。

燕执合上双眼,任由眼泪落下。

他身影摇晃地站起身,待燕执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贱魔居。

这不是他第一回来这破落的宫殿,却是第一次好好地观察这处摹冽住了万年的居所,他看到殿外那一大片原本开满风信花的花圃中,随着摹冽的离开,那在冬日里也能维系着风信花开放的灵力消失了,那些充满活力的花瓣迅速便枯萎了,一切都变得死气沉沉的。

再也不会有人来见他的时候,从花圃中折上一朵风信花,送给他,说想念他了。

燕执踏入殿内。

殿中的摆设和他上回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冷清清的,大冬天的连个炭盆都没有。

他绕过那蛀了虫的木屏风,看到摹冽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的,上面还放着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

他那回来的时候,看到摹冽夜里睡觉的时候抱着这件披风,他知道这披风上大抵是有自己的气味,抑或是抱着睡觉会温暖许多,所以那晚摹冽要将披风还给他的时候,他未曾将这披风拿回来。

摹冽想来是很宝贝这披风的,平日里燕执都不见他用,就只是藏在屋中,晚上会抱着睡。

分明那人才刚离开不久,燕执就有些想念他的味道了。

于是燕执沿着床边坐下,缓缓躺倒,将面庞埋进那只有些破旧,却很整洁,带着一股清新的风信子香味的布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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