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送走最后一位病人,蔡中和把眼镜取下来,揉了揉鼻梁,伸了个懒腰,可算是到下班的点了。

他坐在凳子上,闭着眼睛想,明天是周六,干什么好呢?

对医生来说,休息日主要看排班的安排,跟周末没多大关系。不过,主任临时给了他几天假,正赶上周末,他当然更高兴。毕竟,除了职业特殊的极少数人,大家的休息时间都在周末。要跟朋友见面,追女孩子,就得选周末才行。哎,主要是追女孩子。

过去好些年,他在校园里读书,一心扑在论文上,没顾得上找对象。父母也认为,他应该以事业为重,所以从没催过。但自从拿到学位后,他回家来,定了在青谷镇医院的工作,情况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回家两年了,他身边连个异性都没出现过,家里开始着急了。

一开始只是催,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他说什么样的都行。于是父母开始给他安排相亲,最夸张的时候,大年初一当天相了三个——当然,也有蔡中和休息时间特殊的原因。

可惜,没有一次成功。

蔡中和应付得很辛苦,蔡家妈妈很崩溃——相了无数个女孩,漂亮的不少,温柔的也有,可儿子愣是没一个看上的。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但凡有个标准,她都能给他找到,可就是没有标准。

休息得差不多了,蔡中和站起身,把白大褂脱了,搭在椅背上。拉开抽屉,取出车钥匙,细细看着钥匙串上的廉价挂坠,脸上现出微笑。

挂坠是个极小的塑料相框,照片上是个学生气很重的女孩子,带着黑框眼镜,冷着一张脸,活像全世界欠了她。如果说,蔡中和选择妻子有标准,那就是她了。

她是罗蝶燕,蔡中和青梅竹马和唯一一任女朋友。

他们从小住在同一栋小区里,一起上学,一起长大,一起当周硼兄妹的跟班。在京城一起上大学的日子,他们谈恋爱、同居。那段时光美丽得让人怀念。

后来,罗蝶燕希望尽早独立,毕业后进媒体当了撰稿人,蔡中和则继续深造,读研读博。为了走得更长远,他们开始计划未来。但计划停在了公开恋情、见家长这一步上,先见的是蝶燕的家长。

“你跟着他有什么好处噢?穷学生一个,家里又没什么钱,以后有的是你的苦头吃。”饭桌上,丁鲁花这样对女儿说,丝毫不顾及蔡中和就坐在一边。这顿饭没吃完。罗蝶燕拉着蔡中和走了,让他别放在心上,蔡中和默默点了点头。

但丁鲁花并没有胡说。

蔡中和的家庭条件一般,父母只是金山的普通工人。一家人节衣缩食地支持蔡中和读医很不容易——他这个穷学生注定要穷很多年。而罗蝶燕和丁鲁花相依为命,多年来依靠罗家爸爸意外身亡的抚恤金活着,早就受够了贫穷。

穷了许多年的人,怎么再等得住许多年?不合时宜的爱情,结局早已注定。

接下来的两年,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他在论文中埋头苦读,他们分别开始新生活,各自面临困难,既无法互相理解,又无法互相帮助。他们渐行渐远。

直到某一天,他们忽然明白,丁鲁花只是点出了一个事实,一个他们都没有正视的事实——两个弱者是不可能有未来的。客观事实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因此,丁鲁花再一次在饭桌上说出那几句话。晚饭结束,两人走到楼下,蔡中和提了分手,而蝶燕点了头。

直到今天,蔡中和还记得当时的情形。

那时,他们坐在小区里的花圃边上,蝶燕低着头,眼泪无声地落,看得他心都碎了。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抱住了她。这个动作,他曾做过无数次,但那天他很清楚,这就是最后一次了。他抱着她一起,两个人无声地哭了很久。

他说:“我们都知道,这不可避免。”

“我知道。”

他说:“你要加油。”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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