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子罕言利(1 / 2)

咸阳靠近渭水北岸的一处府邸内,久“病”多日的年轻人终于选择在今日“痊愈”,迈步走出了内屋,开始了断了许久的讲筵,或者说功课,毕竟现在还没有这般的称谓。

“死离生别,一似庄周梦蝶。”

年轻人微眯双眼,迎着窗外初升的太阳,不自觉地便走了神,喟然叹出明代胡文焕记录在《群音类选》里的这句话。

“还真是世事无常,没想到穿越一事竟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如今我竟成了秦朝的长公子扶苏,前世仕途坎坷,今生命运依旧崎岖啊……”

还未等扶苏感慨完毕,一声恰当的轻咳将其拉回了现实。

“还请公子专心。”

扶苏欣然一笑,“请夫子继续研讲。”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圣人并非不言利,寡言而已。为何?圣人师程子有言:‘计利则害义,命之理微,仁之道大,皆夫子所罕言也。’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牟利必定害义,不仁也。故孟子有云:‘舍生而取义’,是故人生于世有恶者甚于死。

此为何?唯命与仁。

夫子信命崇仁,有言‘五十而知天命’、‘天生德于予’……”

对于孔圣人的利益观念座下的扶苏倒是颇为赞同:出发点高尚,落脚点接地气。孔夫子谈论的都是活生生具有生命力的东西,不似之后思想僵化,完全沦为一纸空谈。

随着待诏博士淳于越讲课的进行,声音也愈发高昂,显然主讲人对这段讲义颇为自得。

“……孟子有云:‘曰仁义而已,何必曰利。’若君重利,则臣亦重利,士庶皆重利。于是无人信义,非利不图,则国危矣!”

及至此刻,扶苏的情绪虽然被他带了起来,但是内心依旧如止水般平静,自己早已过了幼时激扬文字的时期。

这里儒学先贤过分追求君主的身正,反而表现出了对国家生存安全的疏阔。孔子的“堕三都”和孟子的“滕文公三问”,一个虽然符合礼法,但是时过境迁的强行扭转反而会使鲁国的防御力量下降;另一个则完全表现出一种“迂远”之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使天下人轻利重义,推行仁义之政何其之难!”

任何有识之人无不向往道德约束的理想社会,但是现实往往却做不到,扶苏不禁为此发出感叹。

反观法家们却不断地解剖人性,分析利害,显得更加实际,所以其思想才能成为战国末期的主流思潮和主要的施政手段。秦兴于法,也亡于法。

即便经过后世的熏陶,天然亲儒,但现在的扶苏不得不对此发言表明一下自己作为秦朝公子的天然立场。

“管仲曰:‘仓禀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韩非子亦有云:‘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实足食也;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养足,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是以厚赏不行,重罚不用,而民自治。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货财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虽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

可见利为义之先,言义不言利,一纸空谈而已。”

“公子所言极是!”

淳于越并不反驳,反而耐心解释道:“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夫子之所以罕言利,是因为言之仅颜回一人可懂,所以少言。

臣虽精读《论语》数十年,自认也不及颜回十之一二,传授此篇唯恐失之大意,今见公子天资卓著,触类旁通,甚是欣慰。”

说罢,停下授课,作聆听状,似乎想听听公子接下来的见解。

扶苏可是知道自己肚子到底有多少墨水,只得转而他顾。眼下民间的儒生们还算是自己的拥趸,目前还需要他们继续支持。

“仁义施行实为远虑,利之所在急在当下。远谋与近谋难言高下,淳博士侍讲颇为精彩,令我茅舍顿开!”

不过,博士居然并未因为自己刚才的发言而做出较大反应,这点倒是引起扶苏片刻注意,但是接下来的事情让他很快将此抛之脑后。

“他日,公子言,当以静制动,待天下有变,乘时而动,以图大局。臣等迂腐,未明其意,如今再度酿成大祸,还请公子伸以援手。”

淳于越无奈说道:“义之所驱,利之所在,此所以臣今日求见公子。”

果不其然,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扶苏根据手头现有的线索推算,淳博士所求必然是“坑儒”一事。

淳于越所说的再度是指“坑儒”,那之前便是“焚书”。恰巧那几日扶苏刚刚魂传而来,生恐被他人发现异常,高挂偶感风寒的“免死金牌”,对求见的淳于越也只是留了口信。等在府邸内细细消化了身体的记忆和基本技能后才敢出来见人。可惜为时已晚,焚书一事已然发生。

扶苏皱眉回复:“陛下意已决,为时已晚矣。”

作为穿越者,重新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

“今上知我亲儒,不喜久矣。若此时冒然上书劝谏,恐有迁徙之祸。”

所谓京官大三级,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在始皇帝生命最后两年的关键时刻,更是应当留在中枢,攥紧自己应有的命运。犯颜劝谏?那是不可能的。

淳于越并不死心,挪动座位来到公子身旁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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