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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砚青读过佛家经书也明白道家的理,他知道自己潜意识是在开导自己,让自己不再痛苦自责,但他依旧觉着对不住曹砚青,不仅占了他身体,还没能替他保住梅赤。

当杨砚青仍沉浸在梅赤的惨死,沉浸在无力改变结局的悲痛中时,也就没注意到白日间默默离开的墨踪此时已褪去玄甲洛刀一身飘逸月牙长衫静悄悄立在屋中央,像悄然而至的天界上仙,与先前浴血嗜杀的凶残狼王似乎扯不上半点儿关系。

墨踪其实在进屋看到被杨砚青挨着床放置,擦得油光可鉴的轮椅后,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虽然墨踪难以想象杨砚青在听到自己杀了梅赤后丢魂落魄失声痛哭,完全像变个人,一刻前才答应跟自己一起回吐蕃结果转头就食言,还说出让自己独自离开的话,似永远不想再见到自己一般。

但即便杨砚青每句话、每个动作,甚至每滴泪都像把把利刃捅进墨踪胸口莽进莽出,以至于钻心扼骨的疼让他险些失态在杨砚青面前流泪,但墨踪还是咬牙忍住于转身那刻才放纵了泪水。

墨踪是走了,但又怎会真的离开,杨砚青是他的心头肉,是他小心翼翼放心尖上的人,更是将他从地狱拉回人间的光,他如何能割舍得下。

如果杨砚青最终真要赶走他,那他也只有卑微乞求,甚至跪下去求他,只要他能让自己留在他身边就好......

墨踪默默走到了杨砚青的身前,见他抬头时一双眼睛麻木而空洞,声音更是疏离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曹氏重担已落我肩头,画院更加离不开我。”杨砚青低下头不再看墨踪,“我不能跟你走,对不起......”说完杨砚青躺回床上闭上双眼,俨然下了逐客令。

墨踪抓挠着掌心,迟疑半晌后上前一步坐到了床边,其实他并无它意,无非是想像当初杨砚青坐在床尾守着他一般也想守着杨砚青。

但杨砚青却腾地坐起来迅速拽过衣衫裹在身上跳下床,径直朝书房走去。

墨踪:“......”

墨踪随后起身走到了书房外,透过层层青幔看到杨砚青躺去了那张坐榻上,墨踪的眼泪倏地下来,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眼前的层层纱幔墨踪自然再熟悉不过,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就是这般望着书房里的杨砚青,当初明明是杨砚青层层撤掉帘子强行闯进自己心房,可如今......

这薄如蝉翼的青纱却变成了铜墙铁壁,一道又一道把自己重重隔在墙外,劈山斩铁的洛甲神刀亦是寸步难行。

墨踪转身坐回了椅子上,默默听着书房杨砚青的鼻息变得越来越平缓,平缓得像一潭激不起丝毫涟漪的湖水,墨踪的心也跌进那谭湖中,一点点窒息,沉入湖底。

随后几日里,墨踪每晚都会来到卧房,只是静静坐在椅子上望着书房里的杨砚青,直到看他熄了灯,像丝毫察觉不到自己存在般躺回榻上睡得香甜......

墨踪则又在椅子上一直坐到天亮,一宿又一宿舔舐心房汩汩流出的血,似日出日落般自然,也似东升西落的太阳般永远不会改变......

这一日晚间,杨砚青在后半夜时竟从床上起身朝着卧房走来,墨踪遽地从椅子上弹起身,沉入湖底的心蓬勃跳动起来,又随着杨砚青靠近的脚步兴奋而慌乱。

在看到杨砚青掀开最后一层青幔的时候,墨踪的心几近跳出喉咙,他刚要迎上前,却见杨砚青迈进来的那一刻,眼神凝滞步伐迟钝......

那人身上撒满月光似也没看到自己僵在了地上,他一步步朝着一侧墙壁走去,缓缓掀起了墙上那幅山水画卷,从后面取出一把金色钥匙,随后又见他拖着步子从另一扇门走出了卧房。

墨踪:“......”

墨踪动了动身子,失落地垂下头,原来那人是在梦游......

沉默了半晌后墨踪提起发麻的双腿跟了上去,他远远走在杨砚青身后,看着月光在杨砚青身上裹了一层柔美银纱,身影亦如那夜怀抱琵琶起舞翩跹的仙子,但墨踪却似看到杨砚青要飞上冰壶琼阁,离自己越来越远。

恍然若失的墨踪加快脚步跟上杨砚青,在杨砚青打开邻院大门又用一把小巧钥匙打开正堂门锁后,墨踪几乎和他前后脚一齐进了大堂。

而当心神恍惚的墨踪怕杨砚青从自己视线消失而寸步不离不敢走远时,墨踪也已和杨砚青一同站在了卧房里,站在了四壁挂了满满当画的卧房里,而每幅画的下面都明晃晃又血淋淋的盖了拳头大小的赤色印章,上面无一例外印着四个字:

梅赤之印。

梅赤之印。

梅赤之印......

杨砚青此时正温柔抚摸着似已被摸过无数遍,早已斑驳掉色的梅赤的名字,一幅挨一幅深情地抚摸过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是同一张脸

看着这满屋的字画,看着梅赤从小到大为杨砚青亲手所绘的一幅又一幅被当珍宝保存至今的画作。

墨踪顿时变成一座被地狱烈火炙烤的冰山,当初哪怕几次和梅赤面对面,墨踪也未让一丝火星入得了自己眼,不费吹灰之力墨踪就能将梅赤一脚踩灭。

但此时此刻,不过是陈旧褪色的区区几个字,仅仅是一个摆在自己面前的名字,却像一道符咒狠狠冲克着自己。

在杨砚青走后,墨踪又来到屋外依次打开了堆了整整一屋的箱子,不出所料,全是梅赤从儿时至今送给杨砚青的东西,光纸鸢就有几大箱,另外还有一些珠宝玉器甚至几箱孩童的玩具......

当然,还有一个装着厚厚书信的精巧匣子。

墨踪迟疑了许久还是拆开了那些信,因为他想看清杨砚青的心,即便杨砚青对梅赤的深情厚谊已从这满室宝贝可见一斑,但墨踪却执拗地还留着一丝丝希冀......

读完最后一封信,窗外阳光晒干了最后一丝水,连湖水都已干涸,沉到湖底的心又有什么意义,甚至湖中自始至终就从未有过水,一切无非是场幻境,无非是场笑话。

这一刻的墨踪,碎心裂胆,他嘲笑自己甚至还想过要跪着求杨砚青别离开自己,但现在他恍然大悟,自己跟梅赤根本无从比较,因为杨砚青自儿时起便已将梅赤刻入心中,刻入骨髓,刻入了灵魂......

墨踪在临走前又回了内院,回到了卧房,他扫视一圈后笑着垂下头,从怀中掏出杨砚青曾给他削过苹果的那把祖传匕首放回到桌上。

随后又拿出那个被小五故意说成“麒麟”的小的可怜的猪,他摸着小玉猪喜气的笑脸,眼泪还是不争气的再次流下来,墨踪将白玉小猪收回了怀里。

想是这世上若真剩他孑然一身于天地,至少还有这块儿小玉能暖个身,陪伴他......

杨砚青这日晚间从画院回了曹府,虽说他这些天终于又回画院上值了,还把赵司业乐得前仰后合,但没过几日赵司业就明白了,昏昏沉沉的杨砚青无非是换个地方躺着望天儿,整日沉默寡言浑浑噩噩,根本就指望不上......

杨砚青知道自己是有意躲着墨踪,虽然已过去近半月时间了,心里却还堵得慌,对墨踪的食言仍耿耿于怀。

今夜直到熄灯时,杨砚青也没看到每晚都会在同一时间回来卧房休息的墨踪,当然,杨砚青也不知道墨踪其实每夜都是在椅子上足足坐一宿,根本就没去床上休息。

在黑了灯后杨砚青开始烙起大饼,翻过来覆过去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不由开始胡思乱想。

他人呢?

这点儿了还没回来?

出什么事儿了?

难道被抓了!

杨砚青一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就跑去了卧房,这些日子他是头一次进卧房。

灯还没点上,他就看到月光下那把熠熠发光的宝石匕首静静躺在桌上。

杨砚青:“......”

杨砚青脑中立刻浮现三个字:

他走了。

这次墨踪是真的走了......

杨砚青:“......”

杨砚青强作镇定转身回了书房,可在趴到床上那一刻顿时号啕痛哭,当夜就生了热病烧得稀里糊涂。

第二日午后杨砚青的烧可算退了,却又裹着被子拖着步子再次去了卧房。

他看着桌上似若无其事躺着的那把匕首,觉着这传家宝真他娘碍眼,杨砚青突然两步上前抓起匕首走到一旁柜子,拉开柜门就扔了进去。

但杨砚青又霎那怔住,因他见柜子里放着一个纸鸢,正是自己当初给墨踪做的风筝猪,杨砚青怎都想不到墨踪竟还留着这个风筝,且那日被梅赤的苍鹰在风筝上抓出的两个窟窿也被墨踪用纸重新修补好了......

杨砚青“砰”地一声关上柜门坐去床上,用手抚上胸口感到喘息有些困难,余光他又见床头散落两盒香膏,立马又抓过盒子打开床头暗阁一把甩了进去。

不料却又看到里头放着一摞东西,还被一块儿雪白的手帕包裹着。

杨砚青:“......”

杨砚青一把抓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放着蓝茵茵写的信还有自己画的那些艳册。

杨砚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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