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藏叶于树,隐木于林(1 / 2)

在昨天夜里郑师傅刚看到这部古籍时,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出不对,只当是什么经文,习惯性地先从材料的角度出发判断年代。

先看纸张——主要材料是丝絮和麻纤,这两种用料出现于西汉时期,还掺杂了相当程度的某种芦苇纤维,这点比较少见。

纸面相对平整、厚度还算均匀,这代表了工艺的进一步成熟,能做到这种程度,可以确定制作时间是西汉末期、但不会晚于东汉——东汉的纸张在以蔡伦为代表的一系列人物对造纸术改进后,原料已经用取自树皮、麻头、渔网等植物纤维所取缔,纸的韧性和平整程度与之前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再看笔画——汉代篆书,确实是以手书写而成,印刷技术的发展依赖于造纸技术,这里如果是印刷字体,那就是之后哪个朝代好事之人的行为艺术了。

笔画中段提细、转折圆润,笔势纤劲刚韧;从容合度。而且字型小巧堪比简帛,这简直可以称得上绝无仅有——西汉纸多不适合书写,就算是在棨信——那种为了便于携带的通行关禁的证件上,字也都是斗大。这里却能写出小字,或许是掺杂了那种特殊的芦苇纤维所致。

最后再看看用墨——郑师傅拎过来一只金属小箱子放在旁边,一手举着类似探照灯的灯具、另一只手拿着同样金属质地的笔状物品,这两样都通过线缆连接着那只小金属箱。

这东西是组里用于对书画所用颜料的成分、年代、产地进行分析用的,郑师傅会用,遇到这种年代特殊的古籍来检测用墨也一样趁手。检测结果得去电脑上看,成分是松烟石墨,年份与郑师傅推测相近,产地在今天的关中省汧阳县——是汉代隃麋墨。

纸张、笔画、用墨都对,郑师傅很高兴,两汉之间的纸质书籍价值可太大了。西汉时的主流还是竹简和帛书,介于简帛和纸书之间的过渡期的这种信息载体可以说是少之又少。而那两处少见的特征,郑师傅也认为也是史学研究稀少的缘故,不影响鉴定的结论。

高兴之余,郑师傅也有些感慨。如此有学术研究价值的古籍,最终还是要以拍卖的形式归于私人收藏。

给多闻拍卖行效力,是在行业内最让人羡慕、在学术界最让人不齿的。行业内羡慕的是多闻提供的高薪水和优渥待遇,学术界不齿的是利用才学变成资本私藏交易的“帮凶”。不过郑师傅也不觉得把古董放到博物馆会比放在个人收藏家手里好到哪去,反倒是有些收藏家的保存会更加仔细专业。况且,多闻的规矩一贯是把古董和文物划分得清楚,真正意义上的文物绝不允许拍卖。

接下来就该鉴定成文内容了,郑师傅对此信心十足,从纸墨材质到笔迹书法都是上乘,说是当时的最高规格都不为过。郑师傅看见题首的“贵霜国书”四字,感慨果然如此。

代表国家之间正式外交的文书,理当有此底蕴!

但是为什么题首是“贵霜国书”、材料却都来自汉朝境内呢?郑师傅向后小心翻去,看到了篆书内容后还有以另一种文字写成的版本——他的专业不在这方面,只能勉强看出应该属于中亚语系的字母。

贵霜这个名字从未见到过记载,或许是失落的朝贡小国,奉汉朝为宗主,所以能持有这些来自汉朝的高规格用品。

这种情况也很常见,郑师傅决定去查一下资料。

可查着查着,郑师傅感觉有点站不稳了。他能查到的总结起来有两件事:

一、那种中亚语系的字母非常接近历史上的吐火罗文,吐火罗文可以再分成东吐火罗文和西-吐火罗文两种分型,他看到的这些更接近西吐火罗文。

二、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自称或是被叫作贵霜的国家或主体。

多闻艺术中心内网的文献资料已经是非常的全面与前沿,再查只能去外网碰碰运气。

这时候郑师傅想才起来看看随附的标签——有收藏传承的古董在各大拍卖行流通进出的标记;书籍因为会有藏印的存在,看标签比较少。找来找去,没有标签。最关键的要素没有了,没有标签的文物意味着不允许交易买卖。

这东西没有标签是怎么运到星洲的呢?郑师傅意识到他不能查下去了,种种迹象叠加在一起,他心里已经有了数。

这是一件历史相悖文物。

回顾完昨晚发生的一切,郑师傅抬手揉了揉后脖颈,审视着眼前的烫手山芋。

怎么处置,还是得他来决断。

如果选择上报,按多闻的惯例会将此本古籍雪藏。以前发生过类似这样的事,前一天还在讨论鉴定的画,转天就消失了、组里也都心照不宣地不言语,学生们问起也都一律敷衍过去。

从郑师傅的角度,他不希望这么一件可以称得上是填补了书籍发展传承中的空白的古籍珍品就这样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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