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37(1 / 2)

梦,虚实交加,令人迷醉,也令人恐惧。

我……有时候更喜欢我的梦境。

“卢克,过来帮妈妈一个忙。”

我抬起头,看着母亲清隽的脸,那张脸是那么美艳动人,那笑容是那么的灿烂。

“好的。”

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光,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母亲总是在我和她一起两晒衣物的时候唱歌,她的歌声很美妙,像是迎接春天的百灵鸟。

母亲总是在我抱着她睡觉的时候轻抚我的脑袋,她的手有些粗糙,但这是母亲的手,所以我很喜欢。

母亲总是看着父亲的照片哭泣,而我,只能偷偷站在她身后的墙边,看着母亲一颤一颤的背影,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父亲啊……我更希望我没有父亲……

梦,有时候是一种能让痛苦过往瞬间涌入大脑的利器。

这个时候,我讨厌我的梦。

傍晚,月亮已经挂在了天空之上。我坐在有些昏暗的家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发呆,等待着母亲下工回家。

“小朋友。”

我茫然地抬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嗯?”我想问他的来意,但我的嘴突然不受我控制,闭得紧紧的。

“你妈妈在家吗?”

“你找我妈妈有事吗?”

“我是她的领导,我是来和她说,她被工厂开除了。”

纺织厂自动化浪潮来临,无数操作半自动机器的女工失去了工作。

我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

我看到在那陌生男人离开不久后才回来,带着满脸泪水的母亲,感受到了她紧紧地抱着我,温暖的触感传来,但我的心一片冰凉,隐隐作痛。

从那天起,我的母亲好像老了十几岁,她银色的头发更白了,脸上也出现了因为焦虑和失眠出现的黑眼圈。

她开始夜不归宿,我晚上睡觉也总是睡得不舒服,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因为家里时常没有自来水,我开始变得邋遢,我以前的朋友也逐渐开始嫌弃,远离我。

嗯,应该没有人会喜欢脏兮兮的小孩吧。

梦,有时候很真实。

我还是比较喜欢现在的梦境的。

“我能坐这里吗?”一个长相白净清秀的小男孩站在我面前,向我递来一个冰淇淋。

我犹豫了一瞬,还是示意他坐我边上,并用带着一点污泥的手,小心接过了他给我的冰淇淋。

我们两个坐在了有些脏兮兮的长椅上,安静地舔着冰淇淋。

“你叫什么?”小男孩率先吃完冰淇淋,看着我笑。他的嘴角还有一些冰淇淋甜筒的碎末,显得他憨憨的。

“卢克,卢克·杰洛德。”

“我是谢岚芸。”

“谢岚芸?”我的眼睛睁大,好奇地看着他,“你的名字真奇怪。”

“我是从东铭来的,我爸爸妈妈要在这里工作,所以把我也带上了。”他挠了挠头。

“哦……”我将手上的甜筒吃完,然后拍掉了手上的饼干屑,离开了这张长椅。

那是我与谢岚芸的第一次见面,从那天起,他每天都给我带一个冰淇淋,让我这个已经很久没有零花钱的孩子,在夏天的尾巴感受到了一丝凉爽。他也总是和我聊天,聊他父母的工作,聊他们到底有多恩爱。

我也见过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是一个斯文友善,身上带着书卷气息的中年男子,他不会因为我是个脏兮兮的小孩而嫌弃我,而是带我去公共澡堂洗了个热水澡,给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然后笑着和我说“如果家里没水了可以来我家洗”这样的话。

他还会将谢岚芸背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带着满脸灿烂微笑的小男孩到处跑。

原来父亲也是一个好东西啊……

我开始向往有一个这样温和的父亲。

梦,有时候是一把打开悲伤和恐惧的过往的钥匙。

至少现在是的。

我的母亲死了,死在了一家廉价旅馆的床上。

听周围的邻居讲,她每天都去旅馆接客,我并不理解“接客”,但我感受到了他们的恶意。

我总是能清晰感受到别人的情绪,我能感受到他们在发现我在偷听时,身上散发一点害怕和……无所谓。

我感觉他们是带着戏谑的情绪批判我的母亲。

可是,母亲到底做错了什么,没有人能直接和我说。

在我母亲死的那一天,我发现了一个身材瘦削,两颊凹陷,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短袖,有着高挺鼻梁和一双带着一丝魅力的眼睛的男人,坐在了我的房子前面的台阶上抽烟。

他也看见了我,我看见了他与我一模一样的金色眼睛,看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嫌弃。我身上的汗毛突然根根竖起,感受到了害怕和恐惧。

因为他的身上,散发着恶劣的,带着算计和贪婪意味的气息。

“你是卢克?”

我害怕地退了一步,看着面前那个原先应该是个英俊男子的男人,手上沁出了汗水。

他将烟头按在了地上,走到我面前,我闻到了他身上刺鼻的烟味。

“你是卢克吧。”他的语气变得笃定,“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我强行让自己的眼神变得冰冷,不带恐惧地望向他,回道:“我不认识你。”

“我是爸爸啊。”那男人蹲下来,张开了双臂,试图将我拥入怀中。

我感受到了他散发出来贪婪,吓得掉头就跑。

“救命啊!有坏人!”我一边大声喊叫,希望引起同一条街的邻居的注意,一边迅速跑向警察局的方向。

我感受到身后迅速接近自己的恐惧和气急败坏,加快了脚步。

但孩子怎么跑得过大人呢,我清晰感受到身后的气息距离我只有两米不到了,有些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噗呲”

铁锈味传来,我感受到衣服背后沾染上了带着余温的液体,和身后那股逐渐消失的善意和随后而来的,笼罩住善意的绝望。

这股气息很熟悉。

我惊恐的回头,发现了浑身是血,已经倒在了地上的谢岚芸,和那个自称是我父亲的人扔下手上的凶器,惊恐逃跑的背影。

“谢岚芸!”我看着脸色逐渐苍白的谢岚芸,视线逐渐模糊,脸上流淌下了温热的液体。

他艰难的转过身,看着我,我突然感受到了温暖,和一股奇异的感觉,我看到了他身上突然出现了一团深蓝色,带了一丝橙色的光团清晰的映入眼帘,看到了从一扇门后冲出来的模糊黑色人影,和那人影身上绿色的光团。

这是什么……不对。我擦了擦眼睛,看着谢岚芸伸向我的,沾满鲜红液体的手,将自己的手小心地伸了过去,接住了他逐渐冰凉的手,就像第一次相见时,我小心接过他手上的冰淇淋那样,轻轻地将他的手放在了我的手心。

他的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他小心抱起了气息微弱的谢岚芸,然后抱着他,往他的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的父亲,好像是个医生……我看着“砰”的一声关上的大门,有些发愣,但还是下意识地继续往警察局跑。

我已经忘了那天,我在警察局手足无措地请求警察立刻出警的时候到底说了什么,只是不停的抽泣,等着他们出警,抓住那个坐在我的房子门口的坏人。

梦,很真实,也很残忍。

我感受到了巨大的悲伤,却什么都做不了。

警察告诉我,那个坐在我的房子门口的坏人,确实是我的父亲,至于他拿水果刀追我的原因,他们没和我说,但我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我的父亲,希望把我卖了。

这是个可以令每个孩子变得伤心的结论,但我却感受不到悲伤。

一个抛妻弃子的父亲,我能指望他来找我,接我回家吗?

两天后,警察告诉我,我的父亲因为拒捕,并且想杀死用枪威胁着自己的警察,被他们杀死了。

我参加了母亲的葬礼,她的葬礼,还是谢岚芸的父亲和母亲帮我操办的。

我不知道谢岚芸的父母为什么要帮我,我可是差点害死他们唯一的孩子的罪魁祸首的孩子。但我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一丝恶意,这代表着,他们真的不怪我。

世界上有像我父亲一样的恶人,也有像他们夫妻一样的善人。

但好人并没有好报。

谢岚芸成了植物人,一直躺在他父亲的私人医院里,静静的躺在那里。

我的父母都是孤儿,所以我没有任何亲戚。

孤儿这个身份不会是遗传的吧……

母亲被埋在了镇上墓园里,我离开了自己的家,带着我在母亲的枕头里找到的一打通用币,一本写着母亲的日记和我父亲的骨灰,给谢岚芸留下了一封信,然后离开了小镇。

从母亲的日记里,我知道了她夜不归宿的原因是因为她要工作,她很讨厌这个工作,每天都在床上接客都让她生理不适。

这真是个可怕的职业……母亲到底是怎么坚持下去的……

至于我父亲的骨灰,我将它撒进了离小镇最近的化粪池。

梦,摇晃着,扑朔迷离。

我头一次这么懊恼,为什么我的梦会怎么迷糊。

我在流浪的时候,学会了一些攻击人和逃跑的手段,这很有效地保护住了我母亲留下的钱和她的日记。

有一天,我正坐在一张还算干净的纸板上,翻看着母亲的日记,突然感受一股属于一名女子的,不带恶意的好奇情绪走向了我。

自从谢岚芸被刺伤之后,我感受别人情绪的技艺上升了一个层次,我能感受到他人身上的光团,可以从这种每个人都有的光团里知晓一些对方的信息。

“小弟弟。”一道清亮的女声在我的头顶响起,我抬头,看见了一个有着干净的乌黑头发的女人,正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向我,“暑假都过了一个月了,你怎么不去上学?”

“我不想上学。”九月的阳光被她的身体挡住,她仔细地打量着我。

“但你有钱能上学对吧。”我感受到了她身上的疑惑。

我看了看身上还算干净的衣服,知道了她为什么疑惑,开口回答道:“我认识字,这就够了。”

“那怎么行。”她的情绪有些悲伤和疑惑,“你父母怎么不管你?”

“他们已经死了。”

我明显感受到了她的后悔和懊恼。

“那那那……你有身份证件吗?”

我从背上的布包里掏出了身份证,递给了她。

女人好看的眉头皱起,黑色的,带着点点星光的眼睛仔细观察着我给他的身份证。

“九岁了,现在去上学应该还不晚。”

“啊?”

她的双手突然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对上了她坚定的眼神。

“我领养你,带你去上学好吗?”

“啊?!”

梦,有时候就是一块糖果,甜甜的,无论是谁都无法抗拒。

我现在就很喜欢我的梦。

我不知道那个把我捡回来的女人叫什么,但别人都叫她“逆行”。

我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名字时,她摸着我的头,笑着回答我道:“名字只是个代号,你可以随便叫。”

她是这个镇子上的警局的负责人,但我总觉得以她的敏锐和智慧,在这里被埋没了。

她每天都送我上下学,无论她忙不忙。

她总是在我翻看她房间里的刑侦学书籍时,耐心给我解答我的疑惑。我认为她没有把我当做孩子,而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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