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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辞侧头看了他一眼。
江横在众师兄中是身体最弱的一个,脸色病白,偏生五官昳丽秀美,看起来纯良无害,小心思却多得很。
就比如,他突然靠近自己,朝自己一边眨眼一边笑,吞吐的气息从鼻尖拂过。
谢辞心神恍惚了一瞬,下意识皱眉,将他的手甩开,阔步朝前走去。
江横习惯了谢辞如此,他生性孤僻冷傲,不喜旁人近身,是以造就了身边越发冷清孤寂的境界。
谢辞没回西华苑,也没去金光肆虐的祭坛。
江横疑惑地追上他,“谢师弟是要去哪?”
谢辞说了四个字。
西京石观。
江横跟随谢辞与他们逆向而行,前往僻静萧瑟的城西。
只远远的一眼,便能望见西京石观中的俸神鹊塔。
湖青碧蓝琉璃瓦, 天心楠木八角檐,金色的祈神长符悬挂在鹊塔四周, 迎风招展。
这是江横下山之后在尘世见过规模最大的俸神鹊塔。
尽管春山城大部分地方被金色光束笼罩, 但是西京石观之中还是能嗅到祸起之前残留的人间香火气息。
江横与谢辞一同踏入石观, 观中萧索, 落叶堆积,空无一人。
鹊塔十九层, 里面供着天上神庭的三千神佛, 内饰恢弘庄严,明珠点灯, 清圣无双。
他二人点了香,对着鹊塔里的神佛施礼三拜。
在随谢辞逐一检查完十九层塔, 江横识得了不少神君,然而里面供着的神像中没有怀素神君。
谢辞站在最高一层, 望向屋中十尊华美异常的神像, 眼神在几张空位上停留了许久。
他眼中划过一丝彷徨的不定, 看着空位放佛在凝视消失不见的故人, 熟悉的、陌生的情绪在他心底交织成一面复杂的网。
江横走过去, 玉扇指着最靠近天尊的三个空位, “这里怎么少了三个?”
谢辞眸光晦暗,神情寡淡看了江横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却又将话压了下去。
“走吧。”他说完便往楼下走去。
江横道,“我检查过了, 这里没有怀素神君的神像。”
谢辞音色偏冷,低沉,“禅璎的神像不在这里。”
巍峨耸立的鹊塔后是一片翠竹林,江横跟随谢辞穿过绿叶青葱的清幽小园,方见一番天地。
一处古朴的老屋,屋檐垂挂风铃与绘有春山城湖光山景的长符,屋中建筑雕刻精美,细看材质是用紫檀木搭建的神祠,清香典雅。
不同于鹊塔的庄严肃穆,这间神祠有着明显的个人爱好,浮雕如云,七彩釉色点缀,加上琉璃玉片镶嵌,在壁面上连成一片华丽而悠久的画卷。
奇怪的是,殿内理应供奉神像的坐台上却是空的。
江横一眼便从浮雕绘成的画面中看出,这是禅璎封神的传记。
里面供着的是谁,自然不做他想。
可他的神像去哪了。
江横思忖许久后从神祠出来,正对着的庭院里种有一棵上百年的桃花树。
西华苑供着禅璎的断秋堂前有一棵枯死的寒英晚水。眼前这桃树上绿叶青枝,粉花点缀,细长的枝条上已经结出小桃子。
很是鲜活。
江横跳起来摘了个白里透红的大桃子,在袖上擦了擦便要去咬,忽觉旁边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
他便将手中的大桃子递过去,“喏,谢师弟吃桃!”
谢辞收回视线,微一摇头,“你自己吃吧。”
江横知他孤傲内敛,便将大桃子直接塞他手中,“让你吃你就吃,师兄我再去摘一个好了。”
别说,这桃子皮薄肉厚,汁水清甜,比江横在星云观吃过的都要好。
他边吃边问谢辞,“你带我来这里,是打算等到七月十四日了?”
谢辞嗯了声。
他准确不含糊的回答,让江横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飞升的修士入了神庭后便不可随意下凡,何况晏西楼斩断神梯,断了神官下凡的可能。
江横查阅的古籍和资料都有记载,禅璎入神庭后没有下过凡。
舔了舔嘴角的汁水,江横眼眸明亮而坚定,转头问他。
“将无脸神像交给师如弗的人,可是在这间神祠里供着的怀素神君的神像?”
谢辞淡看了江横一眼,极轻的嗯了一声。
他知道,江横一直很聪明。
谢辞是在发现西京石观中少了几尊神像后,开始起疑的,一开始他并不确定是哪一尊神像在作乱。
这几日,脑中错乱纷杂的片段记忆越来越清晰,谢辞将片段拼合在一起,春山城的无脸神像与鹊塔中少了的三尊无关。
那边只有一种可能,这间神祠里消失的神像,便是将无脸神像带去雕心小筑的客人。
神像有相,无相者非神。
拥有近似神力的无脸神像,更像是一尊为即将飞升的修士备好的神像。
另一边,江横吃完桃子,指尖施法,将土地翻开种下了光秃秃的桃核,再盖上土。
谢辞看着他幼稚的行为,眉眼不自觉染了层薄薄的笑意,在风中稍纵即逝。
江横恣意从容道:“吃桃是因,种桃是果,这是我与桃子的缘分。”
谢辞不答。
江横拍手看着自己的杰作,提出另一个假设,“谢师弟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师如弗没能雕出神像真正的容貌,才引发了春山城的劫祸?”
谢辞淡声,“本就没有容貌,他雕不出才是正常的。”
江横皱眉,可是神像明明就雕上了牧云生的脸,谢辞为何一直说他看不见?
明明自己与师如弗他们都可以看见。
江横想着就将袖中的无脸神像拿出来,掀开包裹着的锦帕问他,“你当真看不见这张脸?”
谢辞垂眼看向江横手中的玉雕神像,沉默了片刻后摇头。
“没有脸。”
江横心情复杂地收回神像,脸上没了轻快的笑意。谢辞看不见神像的脸,是因为男主光环?还是说我和师如弗一样,都中了无脸神像的蛊惑。
想到这,江横连忙去看自己手腕,淡金色的‘叛’字印很是显目。
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谢辞站在桃树下,视线略微抬起,看向树上的繁花绿叶。
树枝上间或挂着褪了色的红线愿牌,桃木雕刻,心愿小字成行,起风时树干中高低不一的木牌敲打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谢辞脑海中莫名钻出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如天光倾泻般,容不得他拒绝便放肆地铺陈开来——
竹林风响,微风阵阵,禅璎摘下了牡丹金面,拿在手中把玩,他回头看向一个背光阴凉的地方。
神祠的屋檐下,一位朱色锦衣的青年站在那里。
禅璎同他道,“没想到少年时在西京石观许的愿成了真,如今殇疫已了,竟真是我先飞升了?”
青年容貌俊美,如山间月明般雅正。他眉心一点红痣,眉眼蕴有几分豫色,仿佛有什么烦心事无法排解,长久地凝望着远处苍穹降下的金色神梯。
金光恢宏的神梯几乎铺满这座城池。
禅璎指间拈花,一甩便将沾着露水的花送至青年面前,“师尊在想什么?”
师尊抬手并指接住那朵袭上面门的花,蹙眉看了眼他,“神界不比修仙界,别给为师惹出祸来。”
“哈?”禅璎将垂在胸前的一缕发甩至脑后,笑意狡黠,“师尊不说我还真就忘了,我性情不定,说不定还真能惹出一屁股的麻烦,等着师尊和晏兄去神界给我收拾烂摊子!”
他快意说完,站在台阶上回身,精致华美的仙衣眠云袍随风而动。禅璎望向桃花树下久久站立的年轻人,扬声喊道:“晏兄,你的心愿还没许好吗?”
树下年轻人身穿墨衣深蓝长袍,将手中的桃木小牌抛掷树上,双手合十许下了愿望。
禅璎摇头取笑道,“许愿多麻烦,晏兄若有什么话不如直接与我说。今日飞升神庭,我定是能见着他的,若你要说的话不方便告知我,书信一封也不是不可。”
青年不答。
禅璎眉眼温润,侧身回首看向师尊,“师尊你说,晏兄这算不算是与我生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