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110(1 / 2)

一九四九年的春天,是中国北方最欢乐的春天。

解放军北平的入城式虽已过了多日,周天虹的心头依然激动不已。那一天,

北平城经历了历史上最盛大的节日。真是红旗如海,歌声震天。当解放军的步兵、

骑兵、炮兵、坦克从永定门进来,夹道欢迎的群众个个脸上笑开了花,“共产党

万岁!”的欢呼声,就像排山倒海的巨浪一般。最令周天虹动情

的,就是那些可爱的孩子也爬到坦克上、炮车上。还有一个孩子骑着一门大炮,

手里举着一面小红旗笑着走过来,顿时引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另一个炮车上

站着几个女学生,拈着鲜花微笑,使人想起天上飞来的和平女神。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校的学生们扭起秧歌,边舞边唱。周天虹看到有一个学生别出心裁,他

在自己身上用白粉写了三个大字——“天亮了!”也引起一阵一阵的欢呼。周天

虹作为值勤人员穿行在人群里,看到人民群众对我们是如此的拥护,如此的爱戴,

激动得一次又一次流下了眼泪。他觉得过去十年来经过的一切艰难困苦,付出的

一切牺牲,都被这幸福的泪水融化了。回想十年前,当自已被卢沟桥炮声惊醒的

时候,那时自己不过是一个穷苦的学生,一个没有出路的青年,而一旦投进到共

产党的队伍里,竟在并不长的时间内眼看着壮丽的革命事业获得了如此伟大的胜

利,心里怎么能不由衷地欢欣呢!

为时不久,就传达了毛主席在西柏坡的讲话,说我们所取得的胜利只不过是

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要同志们务必继续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务必继续保持不骄

不躁、谦虚谨慎的作风,警惕资产阶级糖衣炮弹的袭击。据传闻说,有一位解放

军的将军提出了一项建议,说解放军的生活太苦了,城里有钱人都比解放军吃得

好。解放军至少应当有四菜一汤等等。毛主席当即对此提出严厉批评。他说,我

们进了城,一些同志看不到资产阶级的污泥浊水淹到了我们的胸脯。我们是要改

造旧的城市,而决不是向资产阶级看齐。周天虹非常赞成毛主席的指示精神,立

即向部队传达贯彻,因此他带领的部队,依然艰苦朴素,朝气蓬勃,给人民群众

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不久,毛主席和党中央也进了城,入驻中南海。有传闻说,毛主席进城那天,

曾笑着对周总理说:“我们是进京赶考呀!”周总理问:“赶什么考呀?”毛主席

说:“考一考我们,会不会像李自成。”原来毛主席早在胜利前夕就批发了郭沫若

的《甲申三百年祭》作为全党的学习材料。由于毛主席早就有这种明确的思想,

所以随着大量部队机关的入城,就宛如天外吹来的一股新风。这股新风的代表者

虽然在全体人口中居于极少数,但其生命力却极其强劲有力,终于使千年坚冰渐

渐融化,为剥削阶级污染的旧城市开始出现了新容。

大大小小的妓院被关闭了。烟馆赌场被查禁了。黑社会的恶势力遭到了镇压。

流氓、小偷被教养和改造了。街头巷尾几百万吨的垃圾被清除了。妇女们厌弃了

浓妆艳抹,追求朴素的新风,显得更加美丽妩媚,落落大方。少男少女们唱着革

命的歌曲。在街头巷尾常常能看到扭秧歌的队伍。几年前人们在山沟里就说,“要

把秧歌扭到北京去”,现在已经实现了。周天虹想起,刚刚进城时,旧北京之破

烂陈旧,真像是一只将要沉没的破船,现在却隐隐地透出春意了。

四月末,师长徐偏的爱人从乡下来部队了。这个女人在乡村里是个妇女干部,

性格开朗大方,爱说爱笑,同徐偏真是天生的一对儿。周天虹想到,过去高红两

次来队,徐偏每次都是极为热诚地接待,自己嘴里不说,心里是深深铭感的。这

次他听到徐偏的爱人来了,立刻到街上买了两瓶二锅头,两只烧鸡,又告诉伙房增加了几个菜,在徐偏家里设了一个小小的晚宴。他把两个老战友也找来了。一

个是过去的王参谋王乐,现在已经是新任命的团长,一个是战斗英雄孟小文,现

在刚由营长升任团参谋长。这几个老战友在一起,那股亲热劲儿真比亲哥儿们还

亲。也只有战火烤炼的生死与共的友谊,才能达到这种人生最高的境界。再加上

酒这个奇怪的精灵,三杯落肚就由它来主宰了。

席间,周天虹望着徐偏的爱人热情地说:“嫂子,我看你这次来就别回去了。

现在家属来队的越来越多,你就在这儿做家属的工作吧!”徐偏的爱人笑着说:

“那可不行。家里还有俺娘哩,还有个娃儿哩,哪有你们那么自由!”周天虹说,

“老娘和娃儿都可以来。老娘可以给你们管管后勤,娃儿可以上幼儿园。战争时

期,夫妻们虽说结婚了,也是相见之日少,分离之日多。现在毕竟是和平了,你

们也该相聚了。”那女人听了,笑着望望丈夫。徐偏笑着说:“那就谢谢政委的美

意吧。”但又接着说:“老周,你这当政委的,也不能光关心别人不关心自己呀!”

周天虹叹了口气,说:“我还有什么可说的!至少几年内我不想谈这个问题。”徐

偏说:“那你就抱独身主义了?”周天虹低头不语,脸上现出几丝苦笑。

徐偏满满地斟了两杯酒,然后面对周天虹说:

“老周,咱们俩在一块儿就伴好几年了,咱们的关系,不是一般关系。你要

听我的劝,你就把这杯酒喝下去。你要不听,我就不说了。”

周天虹听他的话颇有一点严肃的意味,立刻端起来,仰起脖儿一饮而尽。徐

偏也喝干了,亮了亮杯底,然后说:

“人总得面对现实,承认现实。对不对?你经常向我宣传唯物论,这还是你

告诉我的。第一,高红的确是个少见的女性。既有才学,思想又高尚,革命性又

很强,再加上人又长得漂亮,就不说是天仙吧,也百不挑一了。这是事实。可是

你总得承认,她现在是牺牲了吧。人一死,是无法复活的。这就是革命付出的代

价。这就是现实。你承认不承认这个现实呢?”

“我当然不否认这个现实。”周天虹说。

“着哇,既是这样,那就得再找一个合适的嘛!”

团长王乐一看是个机会,立刻插上来说:

“照我看,政委不是不找,一是因为他心里想着高红,为了纪念她不愿很快

结婚;二是他条件高,也一时难找到挺合适的。为了这事儿,我确实认认真真地

研究了一番,终于想出了一点名堂。”

“嗬,你想出什么名堂来了?”徐偏颇感兴趣地问。

王乐端起酒呷了一口,笑嘻嘻地说:

“我琢磨的这个妙人儿,不说便罢,一说出来,政委保准十成有九成满意。”

“是谁?你说,你说!”徐偏的两只瞳子放出亮光。席上的人,包括那位大嫂全笑微微地看他。王乐这才得意洋洋地说:

“师长、政委,你们回想一下,咱们的东进支队从路西开到冀中,一直住在

高粱地里,我们头一次住到谁家里了?”

“嗬,你说的是那个梨花湾的姑娘——邢盼儿吧!”

“对啦!”王乐乐呵呵地说。

大家全微笑起来,显然,邢盼儿那朴实又可爱的形象回到了他们的脑海中来

了。周天虹涨红着脸,嘴唇边绕着几丝微笑。

“据我从旁观察,”王乐接着说,“李大娘那个模范老婆婆对政委比亲儿子还

亲,小盼儿更是一百成。政委,你说是不?”

周天虹笑着连连点头。因为勿需回想,那些艰苦年月的无数细节,早已经沉

淀成坚固的岩石储存在感情中了。尤其是他一生中那场九死一生的大病是他永难

忘怀的。在他烧得昏昏迷迷的时候,他早把这个梨花湾的姑娘当成观世音了。

“再说,人又是多么地勇敢、勤劳、朴实,又长得多么秀气呀!那一次我们

被压到地道里,要不是她冒险给团长送信,恐怕咱们早就报销了!”

周天虹带着深沉的感情再次点头。

“王乐,真有你的!”徐偏满脸是笑地称赞说,“你倒真是个有心人哩!”

“我早就有这个想法儿了,只是没敢说。”王乐笑嘻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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