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九章 这不是梦94(1 / 2)
徐偏一看政委满面泪痕,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等他弄清原委,才哈哈笑道:
“咳,原来是这个事儿!这是个大喜事嘛!人家蹲了几年监狱,现在好不容
易出来了,就应当快去接嘛!叫我看是快马加鞭,越快越好。”
一句话碰在周天虹的心坎上,就不由得笑了。从心里说,他是巴不得立刻能
见到她,但又怕引起别人打趣,不敢露出太迫切的心情。如今徐偏一说,正中下
怀,就说:
“西大坞离这里,恐怕有二百多里吧!再说,今天还要开党委会呢!”
“党委会你就不要管了,由我主持。”徐偏说,“二百里算什么,骑上你的枣
红马,把我那匹千里驹让警卫员骑上,一天不就赶到了?”说到这里,徐偏还亮
开嗓子唱了一句京戏:“快马加鞭一夜还……”
“这个涂偏真够知心的!”周天虹感激地望了自己的伙伴一眼。于是,周天虹和警卫员小玲子,立即备马上路,沿糯笄搴拥拇蟮滔蛭鞒廴ァ?
他们跑一阵,走一阵,互相交替地向前赶路,为的是让马有所喘息。这时候,
周天虹便沉到对高红更为急迫的渴想里。高红陷于魔手已经三年有余了。在这样
漫长的时日里,对高红可以说无时不在念中。只要频繁的战斗稍稍停息下来,高
红那可爱的面影就会浮现在他的面前,或者是梦境里。但他从来没有想到,她会
轻易地逃离魔手。他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抗战的胜利和城市的解放。可是这想也
不敢想的喜讯却从天而降,使他深感意外。他在想,她究竟是怎样出来的呢?是
敌人放出来的,这不可能;是她自己越狱逃出来的,也不那么容易。那么,她是
怎么出来的呢?难道是屈服变节?这也绝不可能。满城的考验已经充分证明,她
是一个坚强的战士,一个党的好女儿。再说,如果有这样的事,军区司令也绝不
会派人去接她了。想到这里,他的脸上现出了自豪的微笑。
周天虹抖抖丝缰,枣红马又跑起来。警卫员骑着的白马紧相依随。柳树林、
青纱帐、村庄、田野、池塘,纷纷地移向身后。
“政委,该休息休息了吧,马也该喂点草了。”警卫员在后面提醒他。
周天虹这时候才注意地看了看马。只见这马浑身热汗直流,顺着鬃毛往下滴
水。再伸手一摸鞍下,鞍鞯已经湿透。再看看自己的两条腿,腿肚子也被马汗浸
湿了好大一片。
“好,好,休息片刻,喂喂马。”周天虹点点头说。他的话似乎有一点歉意,
觉得确实跑得太急了。
“政委,什么事儿这么急啊?是去军区开会吗?”小玲子一边下马一边问。
“不不,不是开会。”周天虹红着脸说,“到地方儿你就知道了。”说着也下
了马。
小玲子先拉着两匹马遛了几趟,让马落落汗。接着取出几斤粮票,找个农家
喂了点草料,饮了水,才又继续上路。
下午三时来到西大坞村。前后不过六个小时,可谓神速了。西大坞是相当大
的渔村,一半靠着陆地,一半就在水里。周天虹下了马,警卫员在后面牵马而行。
白洋淀的居民为了节省土地,街道留得非常狭窄。他们串了几个胡同,才找到村
长家。村长是一个满脸胡渣、很和气的中年人。周天虹打问,是否有一个女同志
住在这里,村长笑着说:“你们说的是那个女县长吧?”周天虹点头称是。村长
说:“好,好,我领你们去。”周天虹一听找到了,心就高兴得怦怦地跳起来,不
知亲爱的人儿是怎样一副模样儿了。
村长领着他们又串了几个胡同,来到一个面临大淀的院子里。院子放的都是
破开的苇眉子,几个女孩子坐在那里编席。村长向着东屋喊了一声:
“高县长,有人看你来了!”只听屋里“唉”了一声,接着说:“不要这样称呼吧!我还没有恢复工作呢!”
接着,从门里走出一个女人,立在屋门口的台阶上。周天虹一看,果然是高
红。不过她脸上赤霞般的红润,已经凋落无余,人显得虚弱憔悴,娃娃头也改了
式样,失去了往昔的光泽。衣服已破旧不堪。惟有那秋水般的眼睛和脸盘的轮廓,
还可以看到青春美丽的痕迹。此时只见她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注视着周天虹有好
几秒钟。只低声说了一句“这不是梦吧”,顷刻间涌出了两大汪明晃晃的泪水。
周天虹一看见她那副容貌,那身破衣,忍不住无限的心疼、怜惜。叫了一声“高
红”,嗓音立刻变得沙哑,忙抢上几步,不顾周围的人,双臂搂住了她,她也乘
势伏在周天虹的肩头啜泣起来。
那时男女间还不习惯当众拥抱。院子里的几个女孩立刻羞红了脸,小玲子也
向后倒退了几步。村长连忙笑着说:“到屋子里说话去吧。”
两个人来到屋子里。村长见他们的关系不同一般,只打了一个招呼,径自去
了。小玲子没有进屋,在门外的码头上开始遛马。
高红坐在炕沿上,周天虹在一把破旧的木椅上和她对面而坐。这时他再一次
打量了她穿着的破衣,和一双破烂不堪的布鞋。心又剧烈地疼痛起来,说:
“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呢?”
“我从保定出来好几天了。”高红说,“就是找不到你们。最后找到河间,找
到杨司令员,才派人把我送到这里。”她发现周天虹老是看她那身破衣和鞋子,
也自觉寒碜,说,“杨司令员见我穿得太破,叫别的女同志送我一套衣服,一双
鞋子,我本来想洗洗澡换上它,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说过,浅浅地一笑。
“接到杨司令员的电话,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似
的,我怎么敢相信呢?”
“你兴许想到我会死吧,”高红笑着说,“或者以为我已经死了。”
“那倒不。”周天虹说,“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轻易出来。我的惟一希望,
是打开保定城,砸开监狱,见到你。”
“告诉你吧,天虹。”高红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我们都是共产党员,是
讲原则的。你也一定想知道我是怎样出来的。告诉你,我出来得并不轻易。”
周天虹见高红很敏感,连忙赔笑解释道:
“你听我说,高红,我并没有要审查你的意思。”
“不不,应当审查。”高红说,“在敌人那里呆了三四年,怎么能不审查呢?
党应当审查,亲人也应当审查。不过我告诉你,我一到保定,地下党组织就同我
联系上了。他们为了营救我,作了好几年的努力,都没有成功。最近,敌人有些
恐慌,要把大批犯人转到石家庄去,党组织花了很大一批钱,才以‘查无实据’
为名,把我放了。党组织就派人把我送到了根据地。这才找到杨司令员。我的介绍信已经交到组织部了,你还想看看我的介绍信吗?”
“啊哟,我的女皇!”周天虹叫道,“想不到你在敌人那里这样厉害,回到家
里也这样厉害。”
周天虹立刻感到,在她身上生长了一种极强有力的东西,和极强的自尊感。
他也因此觉得她更可爱了。立刻扑上去,紧紧地拥抱着她,来了无比深长、甜蜜
和憨厚的长吻。两个人三年来无尽的渴念、想望、焦虑,都在这一个憨憨的长吻
中融化了。
长吻过后,他仍然依偎在高红的身边,把高红的手拉过来在手掌上把玩。这
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她那双可爱的手已经残损变形,过去,她那双手柔而且嫩,
一伸出来指关节还有四个小窝窝儿,简直像白玉一般。如果弹起琴来,简直像梅
花似的飞舞。可是这一切都不存在了。他不由得抚摩着她的手,心疼地说:
“红,你的手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是那些王八蛋用拶子夹的!”
“将来还能弹琴吗?”
“弹琴,恐怕不行了!”高红叹了口气。
“高红,”周天虹深情地望着她,“你受的苦实在太多、太重了!”
“也许这是好事。”高红平静地说,“只有经过炼狱的火,才能检验出谁是合
格的战士,谁是叛徒。”
“你说得对。”周天虹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热诚地说,“高红,我过去只是爱你,
现在不仅爱你,而且更加敬重你,爱你。我觉得你很不简单,是一个很不寻常的
女子!我周围的同志也都这样看。你作为我们队伍中一个合格的战士,那是无愧
的了。”
“不要这样说了!”高红轻轻地摆了摆手,低下头羞怯地一笑。这时一块红
云飞上了她的双颊。周天虹忍不住搂住她又亲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