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密谋31(1 / 2)

邱业帮李晓斟满美酒,这是黄治五年十月的边塞走廊,今夜悬壁城的空气中都漂浮着动物油脂在火上炙烤的香味。美酒只是一个前缀,邱业入夜前特意吩咐“山字营”的士兵们宰杀了五头黄牛和十几头山羊。他们按着塞北人的礼仪,将煮好的手把肉和烤制的牛肋排端到李晓面前,其余虎豹营的士兵们分列宴席下首两侧,悬壁城的守军们与他们交插而坐。城内军校以上的士官都被要求参加此次宴会,众人便在城中军营内露天而坐,几十个火盆摆放在宴席四周,照得这一方天地亮如白昼。

“李千户,再喝一杯!”邱业坐在李晓左手旁,立在他身后的亲信们听到他的话语后连忙斟满二人空了的酒杯。

李晓笑着举杯,酒杯抬到嘴边时,他用眼睛余光细瞄场下的虎豹营士兵们。他们都与周边的悬壁城守军喝的很高兴,有的人都开始不顾场合,大声说起了自己在京师玩牌九“大杀四方”的精彩过往,吸引了一票人伸长耳朵去听。中间座位上则空了几个人,铁牙和铁颜两兄弟在他的提前安排下,带领几名虎豹营好手入席后吃了几口肉食,就佯装肚痛。几次告假离席去厕所归来后,满头大汗说可能是受不了这一路的颠簸偶染了急性肠胃炎,想回营帐休息。李晓假装大声怒斥,又一脸赔笑的跟邱业说这帮士兵都被自己惯坏了,吃不得一丝苦。邱业听完,看见面前这几名虎豹营士兵的确面色苍白、满头大汗、两股战战,是急性肠胃炎的症状,面露一丝鄙夷的让守军护送他们回营帐,并令城中军医前去调理。

邱业放下酒杯,看见李晓还没喝干杯中酒,内心不免对他产生一丝轻视感,原先白日的忌惮现在已经在美酒的催化中变得荡然无存。说来也是,宴会刚刚开始,这些虎豹营士兵们就像没见过世面一样,要不拉着悬壁城守军大聊“棋牌绝技”要不就是吃了几口肉“拉了肚子”,很难不让人产生轻视感。现在想想,今夜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还宰牛杀羊款待他们,就把他们困在营房内,多安排士兵看守好,等巴特尔将军入城后全杀了就好。莫日根就是太胆小,胆小怎么能做大事呢。邱业眯着他那一双醉眼,一想到莫日根那如老鼠一样的面庞,内心就泛起一阵恶心。怎么说自己也是悬壁城的守将,要不是看在巴特尔将军的面子,换成其他人,敢如此指指点点自己的早就被杀了了事了。不过,莫日根送给自己的那几个塞北娘们真是不错,脱了衣衫,皮肤宛如白玉一般细滑,身上也没有一点羊膻味,举手投足间很合自己的癖好。想到此,邱业不由得咋咋嘴巴,身体还在宴席上端着酒杯,思绪已经回到将军营帐的床榻上,被酒精催动的血液也开始发烫起来。

“千户大人,邱将军。”一个声音打破了邱业的幻想,他不由得皱起眉头,待看清来人是方启朝后,脸上写满了厌烦。方启朝和莫日根一样,都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酒后的邱业,显然不想让“这根刺”好过,言语中都是不怀好意的打压。

“方军校,上前所为何事。”还未等李晓答话,邱业率先开口,“嫌你白日在骑都尉大人面前造次的还不够吗?”

听见邱业说起自己白日的举动,方启朝一时语塞,不知如何答话。倒是李晓看出了邱业的不怀好意,让立在身后的邱业亲信上前给方启朝倒一杯酒。

“方军校恪守职责,不畏权贵,给我军树立了一个好榜样。”李晓站起身来,径直走到方启朝面前,拉住他的手对着宴席上的众人说:“军人以恪守职责为荣,方启朝方军校今日白天可有恪守职责么?”

“有!”在众位悬壁城守军还没反应过来时,那名高声说着“棋牌绝技”的虎豹营士兵率先高声回答道。

李晓赞许得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既然有,那么本都尉请方军校喝一杯酒如何?”

“骑都尉大人明察秋毫,赏罚分明。”众位虎豹营士兵高声与李晓一唱一和,把邱业和他的“山字营”守军们晾在一旁。

“来人,上酒。”李晓看向立在邱业身后端酒的亲卫。

亲卫听见李晓的喊声,不敢违抗,正待上前,瞥见邱业阴沉的目光,连忙把踏出的脚步收回。

李晓倒是预料到了这个局面,他把自己的酒杯高举,当着众人的面先喝了一口,然后将剩下的酒水递给方启朝。

“还请壮士满饮此杯!”

方启朝对着李晓半跪下,不理会邱业眼中要杀人的目光,在众多虎豹营士兵高声叫好声中接过李晓的酒杯,“谢骑都尉大人赐酒,若是有朝一日用得到方某的地方,方某愿为骑都尉大人肝脑涂地。”

李晓笑着将他拉起来,拍了拍他的手臂,脑中却想着铁颜等人是否已经按照自己的要求准备夜探悬壁城。

……

庞琅捂着脸庞轻声穿过小巷,今日白天他被铁牙打肿的脸庞现在还肿着,舌头上都是被牙齿刮出来的紫黑血泡,说话时间一久就疼得厉害。

这是悬壁城的西门,是塞北草原的边陲地带,草场延伸到这里已变得苍黄,沙漠与草地在此交接。高耸的山峦将沙漠阻挡在“边塞走廊”之外,古时曾有诗人在此登高,远眺沙漠,留下“高山连天碧草荒,骚人墨客自此绝”一句,来感慨这里恶劣的自然条件。

庞琅也听别人说起过这句话,所谓“病躯难闻虎豹声”,那些生长在江南烟雨中的“骚人墨客”怎能读懂这里的“肃杀”。两千年前,悬壁城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每一粒黄沙下,每一颗石子旁,都可能埋葬了一名士兵的尸骨。没有“温香软玉”,“弱肉强食”才是这里永恒的生存法则。

莫日根潜伏在悬壁城内的商队就驻扎在西门旁,那里是“火字营”的驻地。好几年前,邱业就用古木白的塞北骑兵悄悄替换掉了原先“火字营”的大部分兵马,连多出来的那部分都用“城内防守空虚,为防敌军来袭,需要招募乡勇共同守卫”的名义报上西都。原先的西都守备王大人看过条子,接受邱业随信带来的1000两黄金后也获准通过。从此以后,邱业像是提前立过大功一样,每月都跟木古柏多要银钱。古木白也是爽快,无论邱业开出怎样不合理的价钱,也照单全收,只是殊不知,一旦悬壁城破,邱业失去了利用价值,光凭这个理由,他就死得比谁都快。

想到此,庞琅感觉后背忽然有冷风吹来,身子不由得打起了哆嗦。他紧了紧衣衫,快步走在小巷中。就算自己在外人眼里是邱业铁打的亲信,可邱业是自寻死路,他又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何必一根筋死跟到底呢。所谓“良臣择主而仕,良禽择木为栖”,自己换个大树栖息,想必能更有一番作为!庞琅这样想着,脑海自动浮现出邱业醉酒后痛骂莫日根的画面,决定加快脚步。

快到“火字营”的营帐外了,庞琅小心的在小巷中探头看向营帐外的空地,待看清街上没有巡逻的守军后,闪进小巷的左侧。翻过一道矮墙后,走到一座荒废的院子中,在都是枯草的庭院中学起了鹧鸪叫。

这是邱业和莫日根约好的接头暗号,这座废园就坐落在商队的营帐外,两者仅相隔一道高墙。

庞琅捏着嗓子叫过几声后,高墙外也没传来莫日根的回话。他不敢拉高嗓音,怕引来除“火字营”外其它悬壁城守军,方启朝的“林字营”就有一支步兵队驻扎在不远处。说起方启朝,庞琅倒是恨透了他,要不是今年夏天他非要求城内守军混编驻扎,巴特尔的大军早就入城了,自己也早就“荣华富贵”了。这事也是邱业懦弱,一个小小的军校要求,驳回去就行了,还特意安排“林字营”驻扎到“火字营”旁边,搞得自己每次跟莫日根碰头都得小心翼翼。

见莫日根还没有回应,庞琅又试着叫了几声,就在他有些焦急时,突然看到一道黑影出现在自己身后。

“谁!”他转过身去,紧盯着废园,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此时还未到午夜,月亮正由东向西升起,他又面朝西边,那道身影就像风一样从自己脚边匆匆掠过,可就在一闪而过时,自己的余光捕捉到了它。

空荡的庭院中无人回话,庞琅身子有些颤抖。他瞪大双眼,打量四周,右手缓缓地探出怀中,同时轻挪脚步,将后背完全贴到高墙上。他今夜只带了一把匕首出门,可右手入怀的动作能让对方错以为自己身怀手枪,从而不敢造次。

庭院中还是无人回话,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掠过。像是平静的湖面上突然被人投了一颗石子,犬吠声,猫叫声一时间同时在庭院外响起。庞琅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大跳,握着匕首的右手差点不受控制误伤自己。待反应过来时,才明了是狗追着猫咬的影子跑过自己身旁。惊魂未定之下,心脏便像勒不住缰绳的野马,“咚咚”地好似下一秒便会从胸腔中跳出来。他捂着胸口,不免低声大骂了一句“畜生。”

院中还是静谧无声,只有半塌的中堂屋檐上,铁颜轻轻地给了铁牙一个暴栗,低声骂了一句“你他妈的给我小心点”。

铁牙有些委屈,今日白天入城仓促,他和好几名士兵所画的城防图只有东城到将军营帐那一区域。今夜他们听从李晓的吩咐,准备夜探悬壁城,不想刚摸出“山字营”营帐就差点撞上在巷口七拐八拐的庞琅。为了躲避他,才蹑手摸到这座废弃的庭院中,没想到又差点被他发现踪迹。

这里是西城城门旁,高耸的悬壁城城楼已经近在眼前。铁颜见院内没了动静,小心探出半个脑袋,隔着飞檐的边角偷瞄院内高墙旁的庞琅。

“哥哥,你说这庞军师大晚上来这废园干嘛?”

“还能干嘛,肯定就像戏文里写的那样‘特务碰头呗’!”铁颜轻声细语,“千户大人让我们来探探那些‘乡勇’的底,没想到还能捞到一条大鱼,吩咐兄弟们,检查武器。”

“这就要动手吗?”铁牙和他身后一两名虎豹营士兵从靴子中掏出随身所带的匕首,他们此次夜行没有携带火枪,就怕打草惊蛇。

“动啥手?”铁颜又给铁牙一个暴栗,“先静观其变。”

“那你说检查武器。”挨了铁颜第二击,铁牙有些气不过。

“还犟嘴。”铁颜忍住给铁牙再来一下的冲动,他看到庞琅的目光还在紧张的看向四周,便朝身后努了努嘴。在铁牙身后的两名虎豹营士兵明白了他的意思,又在月光底下学起了猫叫和狗叫,“猫跑狗追”、“猫躲狗咬”的大戏上演的可算是一个精彩纷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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