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出云口24(1 / 2)

马蹄踩在松软的积雪上,扬起的雪屑湿了士兵黑色的马靴。

牛车欢快的走在雪道上,妇女儿童裹在棉衣里,露出一张张被冻得通红的脸庞。衣衫破烂的男人们则将草席子裹在身上,喝一口保民团士兵带来的烧酒,以此来驱寒保暖。

莫尔格金只留下了十几名士兵在虎头镇,他们身上的皮袄剥下来不够分,保民团士兵临时带来的棉衣也不够多,就紧着妇女儿童使用。

雪在天明时分就停了,留守在虎头镇的虎豹营士兵们熄灭了篝火,组织起被解救的俘虏们,将剥下皮袄的敌人尸体留在旷野上,供野狼啃食。他们没等白马城的人来接应,就先一步向白马城出发。

辛瑞喆的保民团在半路遇到他们,虎豹营士兵接过盖有李晓印章的书信,将莫尔格金一伙斥候被全歼的消息告诉了众人。众人看见印有虎豹营长官的书信后,才纷纷从虎豹营士兵的马后跑出来,流着泪跟自己的亲人们拥抱。

面前的白马城已经很近了,用夯土筑成的垛堞在眼中越来越清晰。保民团士兵们挥动着马鞭,想让拉车的老牛走快点。老牛上了年纪,车上的人也多,吐着白沫行走在雪地里,很是吃力。有男人不耐烦了,裹着草席子就从车上跳下来,大步朝城门口跑去。辛瑞喆早就让人在城门口支了一口大锅,锅里煮着用了驱寒的姜汤。

“终于平安回来了。”留守虎头镇的虎豹营小队长铁颜看着白马城银装素裹的城头,对着身边的同僚们说道。

其他虎豹营的士兵们听到后纷纷用力的点点头,他们将骑兵枪挂在肩上,打马走进城头。有些士兵因一路上长时间保持握枪姿势,手指都被寒风吹得有些僵硬,靠近锅灶取暖时,才感到指节有些生疼。

“两位大人让我告诉众位将士们,喝过姜汤后到酒馆前集合。”辛瑞喆拿起铁勺,给虎豹营士兵们一人舀了一碗姜汤。他心里还很介意今晨辛文君的举动,连带李晓和朱老板也恨了起来,言语间已经不称呼他们两人的姓氏了。

“嗯!”铁颜接过姜汤后,小口啜饮起来。

热汤如一条热线,顺着他的喉咙,流进肠胃,身子因热气打了一个大哆嗦,暖意顺着血液从身体内喷出来。他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昨晚李晓离开后,他负责留守虎头镇,点着篝火怕引来新的敌军,不点篝火则驱不散后半夜的寒气。领着上百口人行走在雪地上,一怕血腥味引来狼群,二怕李晓不能全歼莫尔格金的斥候,三怕有残兵败将原路返回与自己撞个正着……总之,提心吊胆到了极点。现在才算卸下担子,心里才畅快了些。

李晓和朱老板站在酒馆门口看着在城头喝姜汤的虎豹营士兵们,他们身后的保民团士兵正忙忙碌碌的准备他们一行的口粮。李晓特意在清单上加上了一些混着盐巴的豆饼,以供战马们食用。

辛文君不知躲到了何处,自从今晨给李晓穿衣被众人围观后就原地消失了。朱老板想起她那红透了的脸颊,心里就想笑,直觉告诉她,她一定就在不远处,透过门缝或藏在阁楼上,偷偷看着李晓。

“大哥,你觉得辛姑娘怎么样?”朱老板好像心里憋着什么话,问道。

“你是没话找话了是吧。”李晓对他翻了一个白眼,今早辛瑞喆气得跺脚的模样还印在他眼帘,辛文君也是看见父亲后,才急匆匆地逃开。

“我告诉你,回了京城可别乱讲。”李晓用手指指着朱老板的鼻子,“我和辛姑娘清清白白,可不许你乱讲。”

“放心。”朱老板拍拍自己的胸膛,摁下李晓的手指,“我老朱什么人啊,怎么会乱讲的啊,天地良心,我什么时候乱讲过的啊!”

“你换个人放屁行不。”李晓一脸苦笑,“你乱讲的事还少啊,每次小苏都找我麻烦。”

“那是小苏冰雪聪明。”

“大人。”朱老板话刚说完,铁颜等人就牵着马匹走到李晓面前。前面李晓说朱老板“换个人放屁”那句话他也听到了,现在嘴角压不住笑。

“回来了。”李晓拍着他的肩膀,“任务完成的不错。”

“幸不辱命!”

李晓赞赏的拍着他的肩膀,接着发现他嘴角扬起的笑容,皱起了眉头。

“你笑什么?”

“没什么。”铁颜连忙摇头。

“他笑我要换个人放屁了。”朱老板显然是发现了铁颜笑的原因,对着李晓打趣道。

“去你的。”

李晓趁朱老板不备,朝他屁股踢了一脚。朱老板假装疼痛,大喊“哎呦”,喊声引来保民团士兵们的注意,他们停下手里的活,纷纷看向李晓,连还在城头的辛瑞喆都忍不住朝这边张望。

李晓握紧拳头,环顾四周目光,再朝朱老板屁股踢了一脚。这次他用了力,真踢得朱老板大喊了一声“哎呦”。虎豹营的士兵们看到这一幕,都捂住嘴巴,忍住不笑。

“虎豹营听令。”李晓虎着面庞,朝着铁颜等人大喊。

“虎豹营在。”铁燕等人纷纷立正,皮靴“唰”地一声踏地,突如其来的杀气惊得几名经过的保民团士兵跌坐在了地上。

“将马牵到马厩后,由朱汇荣带队,跑步前往厨房吃早饭!”

“诺!”

铁颜等人迅速将马匹牵到马厩内,朱老板苦着脸盘经过李晓身边。眼神好像在说,自己身躯肥胖,医生说不宜跑步,李晓揪了一下他的耳朵。

“让你话多,跑跑步,减减肥吧!”

“我下次一定不乱说话。”朱老板摇晃着脑袋,走到已经列队好的铁颜等人面前,带着他们跑步前往辛瑞喆家。

风在城头转了一个圈,带起白雪几许,都落在虎豹营士兵的头盔上凝结成冰。雪花将李晓黑色的大氅染得点点斑白,他将“孤夜”插在腰间,刀鞘随着马蹄抖动,轻敲着腿甲,发出生铁般的沉闷声。

朱老板领着辛瑞喆和十几名虎豹营士兵站在城头,保民团士兵和白马城百姓们站在他们身后,辛文君依旧不见身影,不知躲在何处。

“大哥。”

朱老板拍了拍李晓的马鞍,李晓座下的战马轻轻蹭着朱老板的脑袋。待虎头镇留守的士兵回归后,李晓就向众人说出了自己的作战计划。精挑出来的二十名虎豹营骑兵讲和自己前往悬壁城,朱老板带领剩下的骑兵们押着莫尔格金和博忽回西都。

“辛大人。”李晓检查完骑兵枪的子弹后,骑在马上喊着辛瑞喆的名字。

辛瑞喆硬着头皮从人群中走出来,他面前的李晓披覆战甲,手持钢枪,又成了“杀伐果断”的千户大人,一举一动俱是威严。他走上前,有些不敢看李晓手中的钢枪和腰间的长刀,虎豹营的战马的嘶叫声像是响雷炸在耳朵里。他忽地想起莫尔格金率队第一次入白马城的样子,他们的马刀染满了反抗者的鲜血。想到此,他的膝盖有些发软,刚踏出一步就险些跪下。或许,把女儿嫁给他也不算,反正文君也喜欢他。

“下官在。”辛瑞喆身体在衣袍下不停哆嗦,就几步的距离就像走了一生那样漫长。他害怕李晓会向自己拔出马刀,就站在他马前稍远处不敢再向前。

“莫尔格金手下的步枪就留给你们,保民团只有长矛弩箭根本保护不了自己。”

辛瑞喆一瞬间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瞪大双眼,看着李晓。

“朱都尉会在白马城多留半日,教你们如何用枪。”李晓特意在朱老板姓氏后加了官职,防止在他走后辛瑞喆和他的保民团士兵对朱老板不敬,“我回西都后,会让钱大人调兵二百来白马城,帮你驻守城池。”

“谢千户大人。”辛瑞喆和他身后的白马城居民全都跪下,对李晓叩头,有些被莫尔格金俘虏过的居民听到李晓说会派兵前来驻守后都流下了眼泪。

“李千户在生之恩,我和白马城的满城百姓们无以为报啊!”辛瑞喆心里悬着的最大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有了枪,有了兵,就再也不怕莫尔格金的余孽来访,自己也能活着到辛文君出嫁的那天。这次,他真的落下了眼泪,心里对李晓有了感激之情。

李晓摆摆手,示意辛瑞喆退下,他并没有对辛瑞喆说出自己悬壁城的作战计划,哪怕他在虎头镇一役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可在李晓心里,还是放心不下这个懦弱的能对莫尔格金举手投降的男人。

“大哥。”朱老板紧了紧李晓的马鞍,确保皮带在马匹奔跑中不会松掉,“此去小心。”

李晓拍了拍他的手臂,“你也小心,快速赶回西都。你手下兵马不多,还押着莫尔格金和博忽两个俘虏,遇到古木白其它斥候,不要恋战。击退即可,不要追击。”

“嗯,我知道了。”朱老板低下头颅,随即又抬起脸庞,“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让钱大人出兵悬壁城,就算他不出兵,我也会带着虎豹营的将士们前去接应你,你放心吧。”

“你办事,我没有不放心的。”

李晓握住缰绳,将战马调转马头,二十名虎豹营士兵跟在他马后。风卷着战旗猎猎作响,长空中有鹰啸回荡。

“大哥,期待你凯旋归来。”

朱老板将右手握拳,贴在左胸上。他身后的虎豹营士兵们也右手握拳,贴在左胸上,对着经过他们身旁的同僚们,低声说道“愿君平安,祝君凯旋”!血液越过心脉,重重响在颅骨内。马匹打着响鼻,马蹄踏在青石街上,风越过骑兵队,借着心跳声给了回答!

“愿你征伐宇内,皆是平安而归。”

朱老板对着李晓的背影喊出这句话,李晓拉住缰绳,马匹停下。他扭过头,看着朱老板的脸庞,他黑色的眼睛中都是送别故人而掩盖不住的伤离。

“那我不该叫李晓,该叫李平安,或者是,李晓宇。”

李晓笑了起来,口中几个名字仿佛都在他眼前活了过来,就像你乘船离开渡口,名字的主人站在岸上对着你挥舞着手臂,心中轻念着珍重。舟船在江水中越行越远,岸上的人在眼中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一个黑色的小点慢慢消失不见。等到很多年后,自己乘船又回到渡口,青翠的山岭,碧绿的江水,老旧的渡口还在那里,只是多年前跟自己告别的人彻底在生命中失去了踪迹。那时你才知道,原来一别不止经年,也可以是永久。原来再见也可以是再也不会相见,从相遇那一刻开始就在细数离别……

“与子兮醉江湖。”朱老板举拳向天。

“与子兮慰风尘。”李晓也举拳回应。

这是他们誓言的最后一句,从征伐,从共衣开始,到醉江湖、慰风尘结束,是永不分离,永不相弃的证明。李晓拨马向前,再没回头。此去悬壁城极为凶险,他此举也是兵行险路。

虎豹营座下的战马都是从西洋进口的高头温血马,马蹄奔行卷起的雪尘如同风中飞起的狂龙,只一会就消失在众人视线内。朱老板带领辛瑞喆等人返回城内,机灵的保民团士兵已经跟虎豹营士兵们学起了怎么使用枪支。辛文君独自一人站在城头上,远眺已经离去的李晓,像枯等故人多年的旧渡口。她一动不动,听风从耳边走过,像陪伴青山绿水多年的岸上人,等视线中那艘熟悉的乌篷船再次搅动江水,来到自己身边。

……

骑兵行驶在荒原上已经有五日了,马匹跑过白马城五十里范围内,地面的积雪就少了。十月的塞北,气温在下过雪后直线下降,枯黄的草地上已经能看见黄褐色的土壤。

李晓将自己随身携带最后一个豆饼掰碎了喂给自己的战马,其余虎豹营士兵用篝火温热了凉水,将冻硬的干粮和肉干丢在热水中,等它们全都泡开了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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