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第二次审判前(1 / 2)

薛照一大早就起床来到衙门,郑大人不在,让看门的下人对薛照说,若是有事,下午再来。薛照让人叫了辆马车,准备前往宽窄巷。平时这时候,车夫白二总是会在衙门门口停车驻足,这两日都没见他身影,想来是参与陪审团的缘故,特意避嫌。

门卫从远处给薛照叫了一辆马车,他吩咐车夫将马车驾驶到宽窄巷施家豆腐店的另一头。有情人喜欢在宽窄巷最窄的地方错身而行,幻想着这样,眼中、心中都只有彼此。薛照很久没回来这里,当年他还是一个孩子时,总喜欢和施程两个在宽窄巷比赛跑步。宽窄巷最窄的地方并不窄,可以容纳两个孩子并排跑过。青石铺就的地板在阳光晒不到的地方总长着青苔,青苔蔓延的城市街角总有孩子嬉闹。薛照小心的从最窄处侧身而过,孩子们嬉闹的在他身边追逐,明明在记忆中自己能和施程并肩跑过的地方却要在成年后小心经过。薛照看着在自己面前追逐而过的孩子们,忽然发觉自己从来没有跑赢过施程,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从后面追着施程的背影跑过宽窄巷。可是,这一次,自己却在时光里跑赢了施程。

施家豆腐店在宽窄巷前台,飘扬的豆腐店旗子后是一幢小小的,在阴雨天呈墨黑色的木制小楼。薛照提着猪头肉和酒站在楼后,迟迟没有拐到前门。在他印象里,施程的父亲是个爱喝酒的人。他总在每日生意结束后拿一个小酒壶,摆上一盘油炸花生米,吃一个花生米再美滋滋的喝一口酒。有时候,他还会调侃薛照,说世间什么是最下酒的,薛照摇头说不知道,他就会笑着说是猪头肉。一口裹满红油的猪头肉,一口窖藏十年的老酒,给个皇位也不换。可是薛照知道,他没钱买猪头肉,只好用油炸花生米下酒,酒也是最便宜的醪糟。

“这不是小照吗?”

就在薛照分神的时候,记忆中的人提着一桶泔水摇摇晃晃的走到自己面前。

“施大叔。”

薛照走上前从施广恩手里接过泔水桶。曾经记忆中的人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子,磨豆浆、搬大豆、点豆腐从来不要别人帮忙,百十斤的麻袋自己就能扛起来,怎么现在连倒一桶泔水都费劲。若不是那张熟悉的面容,薛照都不敢相认。

“老了,老了,现在倒一桶泔水都费劲了。”施广恩直了直自己的背,对着薛照说,转而又像想起什么,继续说道:“吃饭了吗?”

薛照摇摇头,施广恩一把拉住他,他手上粗糙的老茧倒像从前一样。过去,自己也常常这样被他拉着手领进豆腐店,有时候还会在他耳边说,小照你读书好,多帮我监督一下施程,我今天又听先生说他逃学,你跟大叔说到底有没有这事。

“老婆子,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还没进门,施广恩就大着嗓门对施家娘子喊道。店里的人纷纷侧目看着薛照,薛照有些不好意思的用衣袖遮着脸快步走进后房。施家娘子看见后连忙吩咐他去后厨切点豆腐干,把油烧热,转身又对顾客们说,今日有远房亲戚到,小店一会准备打烊,实在不好意思。

薛照连忙说不必麻烦,随便吃一点就行,自己也买了猪头肉和酒。施广恩把他推进房间,把门板上好,执意让自己娘子去煎豆腐干,自己去买几块碳,一会中午吃咸菜滚豆腐。

薛照走进房间,把猪头肉和酒放在书桌上。房间还和自己记忆中一模一样,熏黑的土墙上掉了许多墙皮,角落还有自己和施程拿毛笔描的图案。床还是有一角不稳,坐下去会晃晃悠悠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以前自己和施程总喜欢站在晃悠的床上,幻想自己是英勇的船长,驾驶船舶行驶在狂风暴雨之中。玩累了,施程躺在枕头上,对躺在身旁的薛照说,自己听金西河上跑船的人说,西洋有一种东西叫望远镜,人眼透过一头就能通过另一头看见很远的地方。见自己想象不出望远镜的样子,施程就赤脚走到书桌前,卷起书本,说自己听他们讲过,就像空心棍子一样,你看我现在从另一头就看到了你。薛照说屁啦,但自己也卷起书本看着施程,说怎么一头妖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施程放下书本,扑上前挠薛照腋下,薛照哈哈大笑的在床上翻滚。月光从窗户透下来,照射这小小一处房间。薛照笑得大喘气,躺在床上问施程月亮上到底有没有嫦娥,吴刚是不是日夜都在砍着桂树。施程说不知道,但还是把书本卷起来,认真看着月亮,过了半晌说看到了,玉兔都跑到吴刚面前了。薛照知道这是假的,但还是忍不住卷起书本看向月亮。施程说自己长大后要去很远的地方,看遍那里的景色,薛照说自己也想去。他们对着月光拉勾,约定好等老了后再回到这里,分享彼此生命中遇过的风景。

想到此,薛照不由得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书桌就在自己面前,还是老样子,不知道被小刀划过多少痕迹的桌面整齐的摆放着“文房四宝”。施程曾经临摹的大字还挂在一角,只是都落满了灰。自己之前总喜欢吃完饭后坐在书桌上温一会白天学过的文章,施程父亲喝着酒坐在一旁指着施程说,“你看看人家薛照,你就不能学习一下,整天就知道贪玩逃学,别像你老子一样长大了就知道卖力气”。施程每次听完总是冷哼一声,把头转向一边。现在,被要求好好学习的人不在了,曾经卖过力气的也提不动一桶水了。时间越发向前,越发只剩下了自己。

“小照啊,来帮大叔一下。”施广恩背着一袋碳走进门来。薛照上前帮他卸下来,他喘着粗气,坐在床上缓了一会,才说道:“没想到,现在连一袋碳就背不动了。”

薛照摸着他后背帮他顺气,过了一会,他又对着厨房喊道:“老婆子,铜锅放哪了。”

“你自己找找,我在这煎豆腐呢。”

施广恩拍了拍薛照的手,对着薛照说:“咱一会吃咸菜滚豆腐,你先把碳烧起来。”说完走出房间,去找铜锅去了。

薛照挑出几个好碳,去了院子,不知是起风的缘故还是下过雨的空气潮湿的缘故,火折子一直点不起来。

施家娘子把煎好的豆腐干放在桌子上,看着窗外一直点不起火的薛照,赶紧出来,把火折子拿过来来,对着正刷铜锅的施广恩说,“你这个老冒失鬼,怎么让照儿过来点火。”

施广恩嘿嘿笑着,摸着脑袋从另一扇窗户露出头来。

不一会儿,碳烧红了,施广恩把碳放在铜锅里,端上了桌。施家娘子把豆腐干放在薛照面前,薛照把猪头肉端在他们俩人面前,给自己和施广恩各倒了一杯酒。

施广恩举起酒杯又放下,语气轻缓,像是憋了很多的话,却只轻轻说了一句,“小照啊,大叔戒酒很久了。”

“照儿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就当破了戒。”施家娘子在一旁说。

施广恩拿着酒杯,孤零零地举在空中,就是喝不下去。施家娘子拍了拍薛照的手说:“别介意啊,小照。自从程儿,你大叔就喝不下一口酒了。”

“大娘,我明白。”薛照也放下酒杯,夹了一块猪头肉到施广恩碗里,“大叔,吃菜。”

施广恩吃下一口猪头肉,过了半晌才说:“年轻的时候,就馋这口肉,年纪越大越觉得没滋味。上次晓儿来的时候,也是。”

施家娘子拉了拉他的衣袖,埋怨道:“照儿来了是开心事,你怎么老说丧气话。”

薛照明白,施广恩看到了自己就想起死去施程。他也同时意识到,原来李七的真名是李晓啊。

“对,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小照来了是让人高兴的事。”施广恩正好身子说道,“这水煮开了,老婆子放咸菜和豆腐吧。哎呀,这水汽迷人眼睛。”

薛照明显看到他眼角溢出的泪水,可他还是装作坚强,非说是水汽迷了眼睛。

施家娘子给薛照夹了一块锅里煮好的豆腐,薛照吃了,对着他说:“大娘,李晓之前回来过?”

“来过一次,跟我们说要去干一件大事,也是吃过饭匆匆的走了。”

“他没跟你说他要杀姚浜的事?”

“没。”施家娘子摇了摇头,“他只跟我们说,他找到了杀害程儿的凶手,还问你有没有来看过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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