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财政总管?哪里的财政总管?粪桶里的财政总管吗?”塞尔玛毫不留情地讽刺道,“我真应该把你丢进家乡的猪圈里,你跟那些嚼着饲料、一天到晚叫个不停的生物应该很有共同话题.....”

戴着圆片眼镜的普朗克·路德维希正半依在书架旁,洋洋自得地品鉴着一瓶来自森瑞特王国的“东之殇”葡萄酒。他的店门紧闭,招牌也被他临时取了下来,这一切都是为了给他提供一个不被打扰的环境,让他在酒精的麻痹下度过一个美好的下午。外界纷纷扰扰的嘈杂让他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往事,但在喝下第一口红酒的刹那,这瓶酒之外的世界就已经与他无关了。

在唇舌间微妙的酸涩和喉咙里回味的甘甜中,普朗克·路德维希想起了一些往事,一些本该被尘封在记忆里,再也不被想起的往事。

他曾经在默西亚的神像前发过毒誓,永远不再回忆那些卑劣的计谋和罪恶的决定。但每当冰凉甘甜的酒液流进他的身体,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他的诺言。

时间的长河冲过沙滩,带走了不值一提的小事,却把羞愧和痛苦留在了记忆里。直到如今,普朗克·路德维希还能清晰地记住他犯下的每一幢罪行,以及彼时的心态、动机和目的。每一张狰狞的脸,每一道飙射而出的鲜血,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早就该被死在雷霆和风暴里。他自嘲地想,一个无可救药的罪人,沉浸在酗酒的漩涡里,在回忆的监牢里反反复复受着折磨。如果这不是地狱,那什么才是?

门外突然传来粗暴的撞击声,普朗克想要去开门,瘫软的身体却不听使唤。

“开门!你这愚蠢的老东西!”问外传来怒气腾腾的叫喊。

听到熟悉的声音,普朗克刚要站起的身子又突然坐下。他的嘴角僵硬地扯了扯,而后低下头来,而后专心致志地啜饮着杯中的红酒,对门外的叫声充耳不闻。

从门外那越来越愤怒的吼声中,不难判断出拍门的那几个人在逐渐失去耐心。

“那个老家伙是不是离开马德兰了?”门外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让普朗克心中窃喜,“你抬头看看,门上的招牌都取下来了。”

“绝对不可能。”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回答道,“我拿我的性命打赌,那个老家伙此刻绝对在里面偷偷喝酒。他妈的,隔着这么厚一道门,我都能觉得酒气喷到我的鼻子里。”

那扇久经风霜的木门突然传出一声绝望的巨响,遍布锈蚀的门栓在巨力的冲击下利落地断开。映着黄昏的暮色,三个杀气腾腾的骑士跨进门内,手中都不约而同地握着锋锐的长剑。

“还没到晚上就开始喝酒?”领头的骑士面目扭曲地质问道,“我真该把你的肚子给刨开!”

“闭嘴,费尔南多。”站在他的身后的一个骑士看起来平静许多,“路德维希阁下行事一向小心谨慎,他这么做必有其正当的缘由。我把这个问题交给你回答,罗曼努斯。这位可敬的男人为什么在夜晚来临之前就拿起了酒瓶?”

“也许他想女人了。”另一名骑士若有所思地说,“但他又老又穷,没有钱去妓院潇洒,所以只能坐在这里,用酒精缓解自己的......”

“闭嘴!”卡斯提尔强忍着不把自己手里的剑劈在罗曼努斯的脖子上,“你真是没从我们睿智的祖父们那里继承到一点兄弟间的默契!路德维希阁下当然不会一个人偷偷喝酒,他是在等待我们的到来,明白吗?”

罗曼努斯的眼睛里闪起兴奋的亮光:“啊,明白,明白,我当然明白......”

眼神迷离的普朗克和眼前三个手持利剑的骑士沉默地对视了两三秒,而后毫不犹豫地抓起酒瓶朝着深处的办公室逃去。但在他迈开第二步之前,卡斯提尔宽厚的大手就抓住了他的肩膀,然后毫不费力地把他手里的酒瓶夺到了自己的手里。

“我的祖父,也就是那位名声显著的‘伟大者’罗德里戈曾经说过......”抓住酒瓶的卡斯提尔得意洋洋,开始用短暂的时间编造一句道理隽永的格言,“‘当你拿起一瓶好酒,切记要和你的密友分享’。尊敬的路德维希阁下,感谢你热情的款待,这当真令我受宠若惊!”

不一会,三名骑士就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疲倦。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书架旁边,手忙脚乱地撕扯着身上沉重坚硬的盔甲,想为自己越来越麻木的身子减少一点负担。然而无论他们再怎么努力,也无非是把肩甲扯得稍微松动了一点。这几具盔甲就像是紧紧焊在了他们身上一般,无论他们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一如那被他们轻蔑鄙视却深深扎根在他们心中的骑士精神。

“所以。”普朗克从费尔南多手里接过酒瓶,向嘴里灌了一口,“在这个时间,你们三个狗崽子不是应该在广场上巡逻吗?怎么又上我这撒野来了?”

“说出来你肯定不信。”卡斯提尔哈哈大笑,喷出一股浓重的酒气,“我们正在执行国王陛下的任务,在广场上寻找谋杀案的嫌疑人,结果,结果......”

“结果‘伟大者’罗德里戈的雕像显灵了!”费尔南多插嘴,“就是广场上骑着马的那座。当时整个广场上人山人海,吵闹的声音大到那些在边疆驻守的兄弟们估计都听得一清二楚。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先祖的雕像突然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人声鼎沸的集会广场刹那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跪下向罗德里戈的雕像表示敬意,当然,还有他三个英俊与智慧兼备的孙子......”

“闭嘴,费尔南多。”卡斯提尔有气无力地说,“你对自己昧着良心的评价快要把我们在墓穴里沉睡的祖父气活了.....”

普朗克刚想往自己嘴里再倒一口酒,那只握着瓶子的手却在半空中僵住了。一股不可置信的震惊感从他的心里陡然升起,再涌动到他僵硬麻木的脸上,使得他那双隐藏在水晶镜片后永远迷离无神的眼睛也猛地放大了瞳孔。

“你刚才说罗德里戈的雕像发光了?”普朗克把酒瓶放到地上,“不,这绝对不可能,那种材质的石头绝对不可能有折射光线的能力,你会不会是看错了?”

“一整个广场的人都看到了。”罗曼努尔撇撇嘴,“我们或许醉了,但还没醉到拿‘伟大者’的雕像开玩笑。好吧,尽管像这样的卑劣笑话我们说了也不少.....”

“你们也许还看到了一对兄妹?”普朗克试探性地问道,“哥哥个子高大,背后背着一把剑。妹妹个子稍矮一点,蒙着黑袍,看不清脸......”

斜坐在书架的兄弟三人相互对视一眼,而后哈哈大笑起来。

“你看,我昨晚说什么来着?路德维希阁下的魔法造诣在全萨兰曼尼无人能及。虽然身在陋室,然而在集会广场发生的一切都瞒不过他!”卡斯提尔带着一语成谶的骄傲拿起酒瓶,对着普朗克晃了晃,“敬路德维希阁下,敬我们所认识的最厉害的魔法师!”

酒瓶在四人间不断传递,喝得卡斯提尔三兄弟心满意足,却喝得普朗克双手冰凉。往日仿佛仙酿般痛快解馋的酒水似乎丧失了味道,在喉咙中打转一圈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预言成真了。”普朗克喃喃自语,“‘须知,旧日史诗已至尾声,死亡与重生之时已到。剑斧终将取代和平,暗影终将取代光明,世界终将消没在花丛中。万事万物,都将不复存在......’。”

“......而恶贯满盈的掠夺者放下他的火枪与匕首,静默地听从贤者死前的遗言:

‘凡曾借助恶行渡过河流者,必将被罪恶之潮所吞没,为之所殇,为之所苦。纵能侥幸脱身,亦难求安宁。

新的纪元将至,世间千族都将面对。世界所将面临之劫难,恶于猛蛇,重于沉默,高于众神,低于尘沙。一千个雅戈将于夜中苏醒,旧的国终将陨落,新的国必将永生。

须知,旧日史诗已至尾声,死亡与重生之时已到。剑斧终将取代和平,暗影终将取代光明,世界终将消没在花丛中。此间万事万物,都将不复存在。’”

——《精灵史诗末卷:宝钻与权杖的覆灭》洛尔迦·阿莱克修斯·科穆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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