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于无声处(2)(1 / 2)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一身单衣的少年将些磨过的生米倒进面前的砂瓮里,“采葵持作——”

“老东西,今日还喝菜汤么?昨天捉了些鲫瓜子,咱熬鱼汤,如何?”

“如何?我倒想问你,照拂了我这些时日,你这人,究竟要如何?”

“自然有所图。”少年矮下身,用手掌扇着身前的炉火,烟气于破败的屋舍中弥散开来,“不过,还是先吃饭。我看你这境况,恐怕也难食多少顿人间的烟火了。”

“啊——”瘫坐在一旁的老人眼神黯然,伸手搔了搔耳后垂下的白发,“你这小子,适才念的什么诗?”

“没什么。”少年眯着眼睛看向老人光秃的头顶,“渊人为何,都把头发剃成这样?”

“不生虱子。我年轻时行军,有时一连几天不得歇,铁盔一直箍在头上,剃做髡发,脑皮不痒。”

“只是如此?”少年若有所思,随手掀开砂瓮的木盖,稻米的味道散浮在半空,“好,我记下了。你的亲人,还能寻得到么?”

“伏郁弗部如今已经没了,当年逃往河西避乱,原本就没想过回来。”老人低声叹息,“现下风烛残年,还能顾得上谁?不寻了。”

“你是随着,”少年咬了咬嘴唇,“吐律於部,一起回来的?”

“你这小子莫乱讲啊。我只是,搭了界河上某家行商的货船而已。”

“对,是行商的货船。”少年舀了半碗稀粥,摆在身旁之人的面前,“我不明白,你为何还回河东。”

“落叶归根。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便懂了。”

“所以还要继续往东?”

“去伏郁弗部的旧址,到那儿,正好埋了我这把老骨头。”

少年默然不语,端起火炉上的砂瓮,改换成满盛清水的铁釜,走出陋舍,去寻角落里竹篓中的鲫鱼。

他拎起竹篓,举目眺望。远处,吐律於部的毡帐如雨后朽木上丛生的蘑菇般错落而密集地排布在一起,向西的更远处,界河如一条银色的丝带,割开易禹国和渊蛮的土地……界河的中游,有一位名叫老三的渔人,喜欢江山船上的一个黄衫瘦马,少年心中暗想,或许现下他已拿了金子,去做别的活计了……吐律於部正在征兵,虽说这地界儿不太讲究族群之别,但,同族人,毕竟更好行事……

少年回屋,将鲫鱼洗净,投进铁釜里……

半个时辰后,两人就着鱼羹,吃起碗内的稀饭。

“老东西,也给我剃成髡头吧,行么?”少年看着身旁的人,缓缓说道。

他看向身旁插满羽箭的松木靶子。

眼前参差交错的箭杆宛若刺猬身上立起的细长尖刺,只是这尖刺大都不眷恋靶心,最远的一支钉在了松木边缘。男人拔起一支羽箭,手上摩挲着,回身放入其后一位披甲悬刀之人腰间的牛皮箭囊内。

斜阳西沉,吐律於部偌大的校场中,此刻只此二人。

“到今日,多少了?”男人看向近旁身披瘊子铁甲的彪形大汉,“计数了没?”

“弩手么?”回话的汉子手扶刀柄,低声慢道,“眼下该过七千了。详细的数目,属下明日就让营官们统计。”

“新入军的,准头还欠火候啊。”男人眉头微蹙,“我不在的这些时日,操练可如往昔般勤苦?”

“一直都未敢松懈。只是咱这地界儿各族混杂,也不尽是善骑射的渊人,有些上手还需时间。”汉子轻声说道,“您在河西易禹国多留了数月,不知,这神臂弩,可还——”

“一言难尽。”男人打断眼前之人的话音,“那匠人早入了西郊大营,这物事只有他能造得出……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托词罢了,就只是不想给而已。”

“那,我部出兵时,名将萧挞凛,会来河东?”

“老巴鲁么?妈的,更别提了。”男人一拳捶在松木箭靶边缘,“与他饮了数日酒,本已劝得他松动。谁知这人把野利府上一位织工的肚子搞大了——眼看着渐渐显怀,瞒之不住——老萧倒也没赖账,当即便认下了。西都之战,萧氏巴鲁军功显赫,府上也不好为此事太过为难他,只是于野利氏声名有碍,遂给了笔暮红,让他带着那女人,成婚落户。”

“属下这位本家,倒还真能折腾。”萧隐虎轻声发笑。

“总之,怕是往后难来河东了。”哈珂察低声说道,“说来也真是奇怪,就他那副德行,军中人见了,倒是无不欢喜。”

“此人的骑射功夫与刀法,属下难及。”彪形大汉低头抚胸,“不过,还请放宽心。战事取胜,说到底,靠的是每一个兵卒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我知道。”哈珂察轻声叹息,“老萧若心不在此,强拉过来,也未必能够成事。况且,良将未必武力超群,取胜亦要倚仗谋略。”

“属下了然。”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