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引魂之术(3)(1 / 2)

男人眼神幽远,忆起往昔:“帮着阁下除了那些没藏氏造反的家臣后,在下见您这金脸儿都要去逃命,便知这高楼已是塌了。于是当即携了家财跑路,后来阴差阳错地于此处扎了根落了户。这地方与河西不同,男子嫁女人不称入赘,倒是约定成俗的事。过了明日,在下便是当地之人了。额——”他拎起茶壶,将面前人的瓷杯添满,“不知,金脸儿阁下来此,所为何事?”

“我——”亚仲神色落寞,轻声叹息,“为找我哥哥。”

“啊。阁下的兄长去哪儿了?”

“吃了这顿,过完今夜我就该赶路了,此事也与旁人无甚相干。”亚仲低声慢道,“你能在此地活得安稳,便是好事。”

“您就没想过,持此两件圣物,”男人攥紧右拳低声说道,“去渊国,振臂一呼?”

“没这个念头。”亚仲轻轻摇头,“况且,书读得太少了。这些年若不是常去听评书,看抄本,恐怕认识的字加起来也填不满一箩筐。人间的道理尚且分辨不清,带兵的弯弯绕绕更是不懂。如我这般,去河东也只会坑苦了别人。”

“好吧,在下也不多问了。”男人慢捻着嘴角的胡须,“怎么,赶路也没弄匹马骑?”

“往西南方走,一路上都要去趟林子,有也用不上啊。”

“我家里那位与我讲过,”男人挠着后腰的烫痕低声说道,“过了此镇,往前,便都是平坦的荒地了。”

晨光熹微,客店门前,男人握着缰绳将一匹黑马牵至亚仲身前。老去的少年侧身抚了抚黑马脖颈上的皮毛,抬脚骑跨而上。

“就此别过吧。”亚仲双腿夹紧马腹,“记得,去我客房卧榻的枕头底下寻样东西。”

“阁下什么意思?寻何物啊?”

“用来换取马匹的物事。”亚仲说着看向前方,“往后,用不到了。”

男人听罢眼神微转,回身快步跑上二楼。客房内,卧榻上,枕底下,赫然便是那把明晃晃的折花短刀。

他抓起短刀,追出门外,高声叫喊——

蹄声渐远,人身与马影,缓缓隐没在远方的天地间。

“黑铁狻猊兜鍪、小片象皮披膊、狼头肩吞腹吞、亮银裈甲与鹘尾,还有,护腰与腿裙要轻些的,重了走路费劲儿。”

“你谁啊?”

“我——”面皮白净的年轻男子看向对面管制辎重的营官,直了直身子,拱手慢道,“在下,韩廷明,表字藏晖。是约——是萧将军让我来取自己的甲胄。”他说着由胸口掏出文书,“凭证在此。”

“啊,有这东西,那便好说。”营官双手接过,默默观瞧,“随我来吧……”

身披铠甲的年轻男子迈步向前,铁质的摩擦声于耳畔响起,顿时觉得腰背比往昔更挺阔了些。他信步走向不远处的部族校场,眼前万千人影堆叠,马嘶人吼与刀兵相切之声交杂传来。校场边缘,健壮的女人交叉着双手将镔铁长剑拄于身前,默默观瞧前方操练着的一众兵丁。男子快步走上前去,脸上泛起笑容。

“韩老弟,穿了这一身,”女人眉毛一扬,“更精神了啊。”

“这铠甲,好像,”男子轻声缓言,“和您的不太一样?”

“头上的兜鍪么?”女人说着转过头,“男子的形制通常是虎头或狻猊,女人为凤纹。另外,我身上的每一件要更厚更重,若上了沙场,老娘是要冲在最前面的,可不能因防护不利丢了命。”

“如此啊。”男子看向前方,“这兵,练得如何了?”

“一言难尽,近三成都无根基底子,怕得耗费些时间。我只怕战事猝起,让人措手不及。”女子皱起眉头,“韩老弟,你初任参军,第一件事,为此事出个主意吧。”

“依小可所见,”男子右手拇指摩挲着佩剑剑柄边缘,压低声音,“可以定个期限。虽说如今良莠不齐,但个人的资质禀赋尚未可知,或可以三月为限,提选有大的进益之人编入主力,无长进之兵合诸一处,架空其责权功用。日后到了战场,必要之时,可行壁虎断尾之计。”

“嗯,倒也在理,”女人轻轻颔首,“暂且依韩老弟之言。不过三月太长,一月便要出结果,到那时若还是风平浪静,便再向后去延——”

“审出来了!”数日前通报商贾消息的老者快步走入教场,朝向面前的女人低头抚胸,“您料得没错,果真是有问题。”老者说着呈上供词文书。

女人低头查看,移步缓行。男子与老者紧随其后。

“韩先生,那日喝酥油茶的事,”老者低声发问,“可有耳闻?”

“听人说了,此事有些奇怪啊。”

“没什么怪的,每个杯子里,早早放了一满匙的粗盐。”女人边走边道,“如此难喝的东西,当即反呕才是正常反应。此茶并非为了毒害别人,只为测人心中之鬼。韩老弟聪慧伶俐,我这心思,你给断断?”

“啊——”年轻的男子眉头微蹙,片刻后低声开言,“您的意思或是,以此去测戒备藏匿之心?”

“说下去。”

“人在彼此相熟的群体里,饮酒取乐,心中多半不设提防;可若有人欲在人群中藏匿真身,必是处处佯装、事事在意,尽力使自身之行为与众人一般模样。藏匿之心越是深沉,便越是留意他人,不让自己露出马脚——而人在瞬间的反应,却是不会骗人的:喝了掺盐的酥油茶,就该当即反呕出来。”

“说得不错。商贾中有一位斜眼睥睨着旁人,犹疑了片刻才将茶汤吐出。另一人更是可笑,直咽了四五口才依样画瓢地学起众人之态。”女人轻声说道,“依此计,心中越是想藏,往往便越是外露。”

“原来如此啊。”老者轻声发笑。

“好了,两位止步吧。”她攥紧手上供词,回身说道,“此事,我要去告知王上,看他如何处置。”

马蹄声急,亚仲紧攥着缰绳,皲裂的土地上烟尘纷飞。金色面具猛然间于胸口震颤不止。他放缓马速,由胸口掏出颤动着的金面,“你这老伙计,是思念那把折花刀么?”亚仲小声念叨,“你们聚不到一起最好。”面具颤动愈烈,“你这是,要如何?”他说着将金面轻轻戴在脸上,面具上的灵魂游丝便既探入脑中:“此人之术,施于吾内。”八个字清晰地由意识中浮现出来。“此话,为何意?”亚仲嘴唇未动,于意识中反问着脑中的魂灵。“汝可仰目视之。”亚仲抬头望天,那是——

透过面具上的灵魂丝网,可见半空之中,密密麻麻地浮动着数以亿计的半透明的魂灵,宛若无边无际的汪洋中充溢着游弋不停的软体水母。风吹魂动,涟漪不休,早已看不清天空本来的颜色。

亚仲喘着粗气摘下金脸儿,天上的魂灵不再于眼前显影。他定了定心神,复戴上面具——

意识中便又浮现出魂灵播散的讯息——

“看来,要更抓紧赶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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