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秦九(1 / 2)

秦九坐在一块岩石上。

夕阳的光辉泼向云顶,在她眼中溅起红霞。

那年她二十五岁,厌倦了寨子里的生活。

野草像往常一样衰颓,鸣虫也一样吵闹。山风从侧面吹来,血液打湿她的脸庞。

她脚下是鲜艳的泥土,一个持剑的年轻人倒在那里。大概是个武馆学徒,刚踏入江湖便被商人请来当护卫。然后就失去了生命。

哀嚎声正在随风飘荡,夹杂着聒噪的大笑。

刀光。血液飞溅的声音。求饶声。咒骂声。散架的板车。还有具表情丑陋的马尸,睁着一只呆滞的眼睛。

秦九不太关心这些。

寨主说她对生命有种漠然的态度,是天生的匪徒。但她知道,自己只是有些疲惫,有些麻木,而眼前的一切又让她感到恍惚。

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的故乡林立着高楼大厦,行人们来去匆匆,呼吸都带着压抑。

有一天老板在她耳边叫嚷,然后世界就变得虚幻起来。她失手打死了对方,逃亡,倒地,穿越……再到后来成为山匪。一切都像梦境,像慢快门拍摄的电影。

“嘿,九爷,有宝贝。”沙哑的声音似是从远方传来,飘飘忽忽。

秦九回过神,看见一张略带谄媚的老脸。

脸的主人是个瘦高个儿山匪,正拿着本染血的经书,见秦九看过来,便赶忙用衣服擦了一把,而后躬身递出。

经书入手,秦九感觉到些许凉意。她低下头,看见漆黑的封面上写着两个金字:“不动”。

莫名其妙的名字。

“九爷,咱刚才翻开看了。这可是本神功。”瘦高个儿凑上前来。秦九没有理会,只是随手翻开这本书。略读了一段,感觉不像是假的。

“上面说了:若是练成,仅凭肉身的力量便可擒龙掷象。正适合您。”瘦高个儿见秦九不搭话,便又补充了一句。说到最后,还翘起了拇指。

“哪来的?”秦九抬眼看去。

“一个死和尚,从他衣服里摸出来的。”瘦高个似是被吓了一跳,脱口而出。想了想,又赶紧补充道:“不是咱们杀的。本来就是具尸体。生前呐,肯定是个高僧。”

“嘁,或许就是被咱们吓死的。”不合时宜的嘟哝声响了起来。“谁家高僧坐这破板车……”

说话的是个大胡子。开口便被旁边的疤面女人瞪了一眼,而后声音越来越小,头也低了下去。

剩下的几名山匪则一齐看着秦九。眼神中带着贪婪与畏惧。

秦九知道他们的想法。对于这些山匪而言,车上的货物远比来历不明的武功有用。

练武要看天赋。特别是内功,要是半个月都练不出炁感,那一辈子也没指望。

山寨里并非没有内功。一本推山劲,一本赵氏心法,都是随意阅读。多数山匪练不出炁感,就匆匆放弃了。有些顺利入门,可数月不得寸进,便也不愿继续练习。做了一年无用功却还在坚持的,只剩秦九一人。

她说不出坚持的理由。

大概是因为那股虚幻感,让她难以切实地思考问题。也可能是穿越的缘故,使她将自己错当成了世界的主角,总期待着下一个奇迹,而不愿接受苦闷的现实。

“留三成货物上缴。剩下的……你们分了吧。”秦九把书收起来。

她那不安分的灵魂还是被勾动。一本新功法,说不定就能帮她找到炁感。

群匪们松了口气。按照山寨里的规矩,秦九若不使用优先选择权,那就能拿走很多货物。这是他们不愿看到的。

待到众人收拾整齐返回山寨,已经是月上枝头。

忙碌了一天的恶匪们,终于等到休闲时间。围着一大丛篝火,抱半坛劣酒,便开始吆三喝四。

多是在吹嘘。吹战绩,吹收获,吹关系,吹山里潜藏的精怪。日复一日,却不嫌烦。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娱乐,也是生活的追求。

秦九不太喜欢热闹。她坐在角落里,借着火光翻看那本经书。

开篇的内容像是佛经,又像是某个僧人的笔记,似乎是在讲修身养性。中间是一套锻体方法,名曰“力士锻体功”。再后面则为各种招式,不过残缺严重,只剩一些发力技巧还算完整。

在秦九看来,中间的锻体法最为关键。这门功法有些特殊,对天赋几乎没有要求。但缺点却有两处:一是入门后便不可转修其他内功,二是“非大毅力者不可练成”。

不能转修倒是小事,反正她本身也练不出来。

但按照上面的说法,即使是训练刻苦,也非得三四年才可入门。若想小成,便要花费半辈子。至于真的做到“擒龙掷象”,恐怕得练个千百年。

秦九没去在意那些夸张的东西,权当作者的妄想。对她来讲,只要入门,就能离开山寨,到江湖上闯一闯。

三四年。

这她还耗得起——可那是成功的情况下。如果又是失败……她便接近三十岁了。习武的道路也会彻底断绝。

三十岁。那个年纪若还没爬到山寨上层,恐怕就要当一辈子的普通匪徒,每天在寨子外累死累活,不过勉强果腹。

如此看来,倒不如直接放弃内功。努力在山寨中做贡献,兴许能得到更高的地位。

一步步爬升,越来越威风,这就是多数山匪眼中的幸福。

可秦九真的不喜欢这里。

她并非善人,否则也不会落草为寇。但她确实讨厌此处的生活。

她想活得潇洒一点。

行侠仗义,乐善好施。那种充满余裕的活法,多令人羡慕。高来高去的豪侠们,似乎每天都很从容。他们会痛苦、会悲伤,却从来不窘迫。眼泪都流得那么张扬。

如果有了盖世武功,自己是否能过上那种生活?到时候浪迹天涯,不再受俗世困扰。她便也去做个好人。

“喂,九爷。你总得选一个吧。”满嘴酒气的疤面女人朝秦九喊道。虽然用的敬称,语气却没多少敬意。大约是已经有些醉。

秦九还未答话,那人便自顾自地说下去:“老寨主好是好,可照他那么胆小,寨子里早晚得改吃素。一帮英雄豪杰,过得像群山猴子。”

身旁的壮汉立刻不忿:“呸。那也比跟着‘张大肚子’送死好。推山劲还没练够火候,也学别人劫镖。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好吗?”

“嘿,人生在世,哪有长生不死的。”瘦高个儿也加入了争论中。“九爷力能扛鼎,气吞山河,自然有大抱负,又怎会怕什么危险。要想安稳,怎么不去种田?”

“种田要是安稳,我才不上山……又是天灾又是人祸……”大胡子嘟哝道。

他们几人各执己见,可听在秦九耳朵里,却只让她觉得更加疲惫。

山寨正处于关键时期。寨中的两股势力明争暗斗,若是参与其中,或许能有不少收获。

只是那样,习武就彻底成了空谈。

秦九自顾自叹了口气。自己已经在山寨里耗费了一年的时间,不抓住这次机会,就只能慢慢熬资历。

如果离开山寨……她在这个世界又没有其他技能。或许应该抛下不切实际的幻想,接受自己平凡的命运。

是时候醒来了。

秦九压抑住内心的烦躁。她抓过酒坛灌了一口,而后便起身离开,任由群匪在身后吵闹。

放弃吧。

她这样想。于是带着那本经书,一路走到了师爷的屋子。

师爷的屋子和库房连在一起,是一栋三层高的小楼。平日有什么收获,都可以去那里折算成贡献。

秦九将经书交上去,换到的贡献相当于一车粗布。

她捧着纠结了半天的东西,师爷并不在乎。因为寨子里缺的并非是功法,而是能练成功法的人。像这种不知来处的书,可能只会用来垫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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