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 / 2)

巳时的若水小镇正是人烟繁华,处处生机热闹,而春熙路中段的小茶楼里却坐了位格格不入的蓝衣男子,他靠在二楼的窗口,右手半撑着额角,稳当当的很久没有变换过姿势。下面便是春熙路繁花似锦,楼下路过诸人都道小镇里来了位长相英俊的异乡人,传来传去,茶楼下路过的民众更多了些。

此时檀明正撑在座位上百无聊赖昏昏欲睡,两个时辰中,楼下说书先生的故事换了一个又一个,可讲来讲去无非是些风花雪月的男女情意,没意思的很。他微微向窗外转了转头,看着下面好些抬头瞧他的小镇村民,轻轻叹了口气,再次向空中细闻,依旧连小水妖的半分气息都没寻到。

他此番到来,乃是为了天虞山失窃一事,这水妖在三日前由暗河潜入山内,盗走了山主献给夫人的玉珠。正所谓山主有三怕,一怕天帝发怒,二怕天虞大水,三怕夫人生气。夫人一生气,山主抖三抖,这玉珠乃是山主夫人下令寻了近一个月的宝贝,据说有使人容颜焕发之功效。自玉珠失窃,山主夫人寝食不安,山主也连带着愁眉不展,如今得了准信,这水妖将在若水镇活动,檀明便被山主巴巴的催促捉妖来了。

只是等了两个时辰,檀明才顿悟过来,此次是被东启整了,他定是报复自己上次丢下他独自去潭溪泡温泉。却也怪他昨天半夜被东启从床上拖醒,睡的不清醒。

檀明扶额无奈“好你个东启,说什么一早要来,我竟然信了你。”

茶馆的小厮第五次过来添茶,看着桌上的铁手铐,走时再次瞥了檀明一眼,下楼后跟其他小厮讲道“那个怪人还在哩,那腕口般粗的铁链子瞧着足有三十斤重,咱们这小地方怎么净有些奇奇怪怪的人。”

檀明看了看铁链,向对面通过幻镜显身与自己对饮的东启笑道“这小厮倒提醒了我,待我回去定要把你绑在树上,单手拎它一晚才好。”说完悠哉饮了口茶水。

阿妤站在茶馆对面,抬头看着这个气度不凡自说自话的男子,若有所思。

不知道他是不是那个人……

阿爹阿娘去世已有半年,临终时的交代就在耳边。“阿妤,你与人不同,该去寻你的地方,我们不能再罩着你,有机会就悄悄出去,若能遇上不同于凡人的,能走便走吧……”想起阿爹的话,阿妤心绪杂乱起来。

半年内,她悄悄打听,一共寻到三个怪人,其中有苍髯如戟喜好女装的大汉,也有面如孩童力大无穷的小儿,更有后山坡上夜夜鸣唱的老妇,只是除却行为的特别,他们都不是阿爹所说的不同于凡人的人。

深深看了看檀明,阿妤摇摇头,离开了这里。篮子里的豆沙包还是热的,清明时节,她还要赶着回去给阿爹阿娘上香,至于那个与她一样的人……

阿妤快步往东边的小山走去,时值正午,山脚下的村户人家三三两两捧着碗于太阳底下吃饭,阿妤从这里走过,议论咒骂之声一声一声传入耳中。她稍稍攥紧了篮子,并不去理会村民的斥骂,微微垂着眸子,平静又坚定的往山上走去。

她尽管孤立无援,受了好些委屈,却也很难对这些咒骂她的村民生出愤恨之心,除却这个村子的养育之恩,她也理解,自己的特别给村民们造成了一些恐慌。

阿妤是在北边的小溪被村民发现的,那时她尚处在襁褓之中,深秋的天气里,被前来打水的村民从篮子里抱起,村子里的人见她长得可爱,喜欢的紧,便也把她留在了村里并给与照料。阿妤在村子里长到六岁,与村民们相处的一直很好。只是十年前的一天,她受托去给村里的鞋匠送去锄头,那时已经傍晚,天色昏沉,鞋匠的家里头并未点灯,阿妤推门进去,却见鞋匠死在了床上,鞋匠七窍流血,死状凄惨。阿妤吓得大喊,村民听见声响,忙赶来相看,人越来越多,围在屋外等着。鞋匠的儿子从田里归来,闻讯飞奔进屋,大哭一场后,出门问“是谁……发现我爹……”

阿妤从人后站了出来,她颤颤解释,却见众人看她的眼光惊恐,接着便被人用铁锨摁在了地上,地上的砂石硌得人生疼,阿妤看不见人,只听得一声声的“妖怪……妖怪……”

阿妤不明白怎么回事,突然脑后一痛,她转头,瞧见那人拿着铁锨的双手颤抖,接着自己便没了意识。

她醒来时是在村长家的小屋内躺着,一睁眼便跳下床,光着小脚跑去屋外,往水缸里探头去照自己的模样,撇去水缸里的一片青苔,水中映出阿妤的面庞,她左瞧瞧右瞧瞧,却在头上发现一对拇指般长的碧莹莹的犄角,她伸手摸向其中一个,用力掰了掰,有些疼。

村长过来将阿妤抱去床上坐好,蹲下擦擦阿妤脸上的灰尘,只道“乖仔,以后你便叫阿妤,跟着我们在山上生活。”

阿妤什么也不问,眼珠子微微晃动几下,点了点头。

原是村长见阿妤可怜,想她日常聪慧懂事,不忍心将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处以火刑,便一力担保,夫妻二人带着阿妤搬去山上居住,自此便成了阿妤的爹娘,阿妤不再吃百家饭,睡稻草屋,在山上识字读书,与花鸟相伴,日子快活简单。

三个月之后,阿妤头上的犄角突然消失,一家人十分开心,原以为一切恢复正常,只是次年秋天,这对犄角再次长了出来,此后的十年间,秋分一过,阿妤的犄角便如期出现,数月后又再次恢复原状。

过往之事仿若过了百年之久,阿妤心里觉得有些遥远,她在坟前拜了三拜,“阿爹阿娘,女儿生活的很好,门前的蔷薇花开了,我剪下几株移植到这里,让阿娘最喜欢的花守护你们,希望来年能开的好。”

阿妤坐了下来,将篮子里的豆包拿出,摆在坟前,又道“虽然村民们依旧不能接受我,可好在山上食物和水都不缺少,只偶尔去镇上买些东西,天亮前下山,逛一会儿街,天黑时再往回走,子时不过就可以回家,也不常会被他们看到。我这次下山可是买了东市康家的米酒,您一定高兴。上次的画买的不错,我想足够可以过完这个春天。对了,家里的母鸡生了三只小黄鸡,它们可淘气了,每天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浣衣的时候还要来啄我的脚哩……”说到这里,阿妤停了停,脸上的笑意怅惘了几分“阿爹,阿妤很努力的在找了,只是天下之大,我不知道那个属于我的地方在哪里,其实留下来也很好,我可以时常来看你们,而且如果我走了,谁来照顾它们呢?”

阿妤心中有些纠结,她知道阿爹是放心不下她,而且她也不愿违背阿爹的遗愿,她微微咬着嘴唇有些纠结,却被坡下突然响起的鞭子抽打之声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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