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25(1 / 2)

“饮胜!”

大楚宗正熊子东坐在一辆崭新的碧油香车上招摇过市。

临近了大军凯旋的日子,再加上前几日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免去了杀自家子侄的骂名,他显然很是开怀,手上端着当年先皇御赐的金胎画珐琅花卉纹酒盏,不停地往嘴里送酒,身旁的小女儿极为懂事地拿着先孝仁明皇后赐下的三彩胡璇舞凤首壶不停往爹爹盏内斟酒。

熊子东脑海内循环播放着宣旨太监提着嗓子传达的口谕,他一只手拍着大腿打着节奏,嘴里哼唧着不知名的歌谣。

他的三子熊展岩也人小鬼大的,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酒趁着他爹爹脸红心跳,没有闲心管教他,竟然和他爹爹对饮起来了。

“只此今日,不许再犯。”

随着香车的前进,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鬼使神差地钻进了香车那号称水泼不进,针扎不透的门缝,熊子东鼻子轻轻抽动,都不用细闻这米酒醇香只有冯老鸨那个瘦鸡家这么正,他伸手敲了下他儿子的头,后又揭开香车帘布,一只手端着酒盏高高举起,对着光德坊这天下最大的勾栏青楼聚集地大喝道

“饮胜。”

熊展岩打了个酒隔,头一偏,打着牛叫一般的鼾声睡去了。

“哈哈哈哈哈,牛嚼牡丹,暴殄天物,活该活该。”

熊子东看着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很是开心,他前二十年锋芒毕露吃尽了苦头,后十年总是敢为人先就成了众矢之的,后二十年战战兢兢反倒坐上了高位。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他呢喃地说完一首诗,突然脑中好像一道激灵闪过,扭头看着一本正经的小女儿,他一把拉过今年才刚满五岁的小花朵,拿过儿子的酒盏就把她怀里塞。

“荏儿,荏儿,秋风刺骨,喝点黄酒正好暖身。”

熊荏捧着酒盏呆呆的不知所措,他的这位爹爹从她记事起就是和酒缸酒盏过日子的,每天喝个昏昏沉沉,两个月前还忘记了她的名字,少数的清醒时分对她又都是不苟言笑,今日这般温情往往只有大哥才能享受到。

不由得鼻子一酸,大叫一声后在她爹爹肉痛的眼神中抛远了酒盏酒壶,整个人乳燕归巢般钻进了熊子东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熊子东这可就真遭罪了,熊荏抛的一个酒壶是朝后的,另一个酒盏可是朝前的,就跟报复一样精准的朝他那张还略显年轻的白脸飞来,酒盏碎了还好,不过些许银钱,酒壶碎了可是杀头的罪过,他被迫只能两害取其轻,就是这酒盏砸到脸上是真疼。

右手接住了酒壶,左手本就拿着一只酒盏,怀里这三十来斤的小家伙一冲,他也不敢轻动。

只能不断轻言安慰自家这个爱哭包。

虽说是庶出,可到底还是亲生的,还是回去跟夫人商量商量吧。

希望那个妒妇不会进宫找她的太后姐姐哭诉,然后请旨把自己一刀宰了

“救命!”

兖国的声音!

宗正此刻只想太后现在就宰了自己。

地道内。

石斌他们现在只剩下了三个,周春现在只剩下了八个,在前头走的那个人还是一直默不作声。

熊昌的上牙和下牙吵起了架,他惊恐地看着他们不断路过的洞口,不时把头转向左边,一会又转向右边,还是皇家的米能养人,换了平常人,脖子早断了。

一路走来,这些黑漆漆的洞口时常会伸出一只只粗犷有力的胳膊把队伍中的成员神不知鬼不觉抓走一两个去。

周春他们损失最为严重,他们凑出一套轻甲给周春,他亲自持刀守在队伍后方,在大发神威砍断七条胳膊之后,这件事情就以地上突然出现一个深坑,摔死了四个人而告终。

四周地洞中响起一阵夜枭般的笑声,声音并不嘈杂应该只有一个人,可空洞洞的洞口就像一个天然的扩音器,夜枭先是撞向一块石壁,分裂成两三块之后又视死如归的撞向另一块石壁,分裂成七八块,再去寻找下一块,再分裂,就这样激荡不休,回响不止。

带头的那汉子突然拐进一个洞口,这不是他第一次拐,可之前都会停顿一下,等一下后面的人,这次却没有。

石斌他们忙跟上,却脚下一滑,差点跌落下去。

仔细一看,这是一条堪比半条街道的大斜坡,斜坡的底部,是一座城池!

一座地下的城池!

“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周春麾下一人,指着面前灯火通明的一幕大叫出了声。

“郢都的这些贼厮统共七八万人都不止,帮帮派派三百之数也是有的,可在官府看来,只有两种,一种是抓得到的,一种是抓不到的。

抓得到的若是没有太过分,官府也就不理会了,抓不到的就是面前这帮人了。”

石斌旁边同乡低声诉说着,他早就背离家乡到了郢都来讨生活,可十年打拼,只是成为了这没有太过分中的一员。

“现在的斯郢原来是旧郑国的国都,几百年沉浮,挖坟建墓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这地底早就被挖穿了,几十年前慈恩寺那帮和尚又挖了一遍。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就是武帮的地盘了,郢都人把他们叫做地鼠,京兆尹厉害,他是忠良之后又被冉云害的去了岭南,却靠着科举自己从那个山窝窝爬到郢都来,他这样的人有丁峰阳的刻意提拔,又和当年被陷害众人抱团取暖,和往年的京兆尹压根比不了,国家律法又规定绑架人质者,众官兵即刻攻杀,不得有误,绑架就成了成本极高的活动,可如果把人绑到了黄泉之地,就是来十万大军,也救不出去人。

他们扩大和修缮所有地道,并且挖空了先郑国皇帝的九处帝陵,把他们连成了一片,自成天地。

抓得到的犯了事,就会发了疯的想钻进这里,加入那些抓不到的。”

说着,那汉子又晃悠回来了,对他们一招手示意他们跟上,又转身向前进。

陈江和海空对峙着。

“陈公公带了这么多人出宫,恐怕得有个说法”

“咱家自然是领了陛下的圣旨的。”

“哦?有圣旨?

那这个事就归我管了,据我所知,六部给事中从来都没有收到过陛下的圣旨,是带着这么多人气势汹汹的去十六卫调兵。”

海空哦了一声,疑惑地看着陈江,实在不知道他到底是多没脑子敢干出这样的事。

陈江被噎了一下,忙回道

“陛下下的旨难道还要问你们吗?陛下的事你也要管吗?”

“这正是我要管的。”

海空光棍的抖了抖袍子无比嚣张地回道。

就在刚刚,他彻底地发动了他天下楷模的威力,只是一刻钟带着所有给事中御史台官员抛家弃子,放着几十年的功名来宫门外找死,他直言,若是冯娇没有圣旨就去请圣旨来,请来了圣旨也要行封驳事。

“陈公公,你带着一封没有给事中转交备案的圣旨去调兵,旨意又含糊其辞,这样的事情,一不小心就是滥杀无辜了,你是要我们让开路来,纵容你去杀个人头滚滚吗?”

这样大的帽子陈江可不敢接,双眼一瞪鼓起胸膛,他指着海空的鼻子

“这么说,你海空是铁了心想带着这些人抗旨了?”

“公公,我问的是要不要让你去滥杀无辜?”

海空回道。

“海空,你一个月之前上的那封狂犬吠日,抨击朝廷决策的奏疏,陛下没有治你的罪,你的书读到哪里去了?不上谢罪疏,现在又发动这些个吃饱了撑的官员来宫门外叫板,是想反吗?!”

陈江和冯娇不是一路人,冯娇走的和光同尘求的是后路安稳,他天性睚眦,树敌无数,十辈子都不可能安享晚年。

所以他行事自然是酷吏作风。

“不知陈公公读了多少书,你一个阉人,背弃祖宗的东西,你做出这样的行为,你也配提读书二字吗?”

海空没有再说话,陈江已经气急败坏,他这样的人,最强的锋芒不会浪费在陈江的身上。

礼部给事中姚友兴厉声和陈江对骂起来。

“请陈公公不要多说了,我刚刚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刚峰兄不会回答你,我们现在是依据大楚律,冯公公和陈公公叫了这么多人,又言之凿凿要去调兵,还要大索郢都,可只凭陛下的一道口谕,这么多兵,抓这么多人,路上要是出了岔子,这么大的责任究竟是谁来担?”

御史台监察御史郝枫朱看准机会对陈江发难。

“自然是冯公公来担,宫里来担责。”

陈江面色一僵,没敢自己扛担子。

“陈公公担的了,郢都这么多兵,五城兵马司就有五千兵,十六卫每卫就有两万五千人至四万人不等,虽说现在各卫多数已经不在城中,可有十万兵还是不在话下的。

一个兵杀一个人,就是杀十万人。

这样的担子,陈公公担的了吗?”

陈江被呛了一下,正要回话。

“依律,圣旨首先要经过内阁和六部初步起草,之后又由东厂审核,审核无误后再由陛下用印,用了印后再送到给事中处转交给执政官,冯公公和陈公公空口白牙就出了宫,这个责任我们给事中可不敢给你们担。”

黄安坐在一匹老马上,就像平常人家的老头,突兀地阻隔在海空和陈江之间。

他骑马直对陈江,陈江和他对视,心中狂冒冷汗,可还是向前一步,和他对峙。

踏。

马儿向前走了一步。

陈江也向前一步。

踏。

马儿又向前一步。

陈江没动。

他们此刻只剩下三步。

踏。

马儿再向前。

陈江后退一步。

黄安见目的达到,大笑一声,翻身下马,他亲切拉住陈江的手,拍着他的肩膀

“不过和公公开个玩笑,你看这大冷天的,怎么冒出汗来了。”

陈江哪里敢和他说话,只能不停点着大汗淋漓的头。

黄安又转身看着身后的人群。

“郝御史今天倒是有好兴致,你参刘理的那份奏疏写的很好,我记得王大夫,也上了疏专门夸你宵衣旰食,打算再提你一级,补了钱左都御史的缺。

不过,今天你还有林中丞,姚给事,不是告病了吗?怎么都聚在这里了?

这样做总是容易让大家误会的,不晓得的还以为你们在这年关将近部里公务繁忙的时候,跑出来结党营私呢。”

郝枫朱和姚友兴立马败下阵来。

有时,上司对下属给他造出麻烦时,和颜悦色相反才是最为可怕的,训斥往往代表着他的愤怒和怒其不争,他是希望你做好事情的,他是觉得你可以算做他的下属的。

可和颜悦色的意思就是他可能已经打定主意舍弃你了,伺机对付你。

“至于海给事,我记得你好像也说忙于家中琐事,告了假,推了不少公务,今天早上我还去你家看过,你妻子面色不好,身边体己人怎么样都得照顾好啊。”

海空不为所动,回道

“回黄阁老的话,家中琐事再怎么样都比不上国事。国家有难,做臣子怎么样都不能退缩。”

“呵呵呵,不愧是天下楷模,冯公公该是去请旨了,天快黑了,还是让我去催催吧。”

黄安低笑着,他不在乎海空的刚硬,就像一只伪善老狐狸看着一头对他挥舞犄角的小牛犊一样,他们并不是同一层次的对手。

会有猛虎来咬破小牛犊的喉管,分食他的血肉,他那热乎乎的肠子会成为食肉野兽的勋章。

狐狸的职责是接替那只话语渐渐少了的狈的位置,去那高山之上劝诫那头正在对着圆月嚎叫不休的狼王。

让好汉对好汉,让英雄对英雄。

酆都。

一个已经被用烂的名字,就这样用猩红的染料涂抹着这座地下坚城的城墙上。

“远方而来的孩子们,进城歇息一下吧。”

一个白袍盖过头顶的老者拄着黄金拐杖热情地和周春一行打着招呼。

白袍之下,他暮气沉沉的脸庞无可遁形,坑坑洼洼的老人斑遍布了他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稀少的牙齿让他脆弱的牙床感受着冷风,皱纹波浪般随着他的话语翻动着,唯有他的眼神慈祥依旧。

周春快步上前,拉住长老的双手,痛哭不止。

“智慧的伊玛目,你的信徒现在就像失去了方向的马驹,需要你的指引。”

“不用悲伤,我的孩子,即便是再厚重的乌云也会有阳光照下。”

长者轻声安慰完他,向熊蕙招了招手

“请原谅我的年迈,美丽的公主,走近些,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武帮的汉子随着他的话音,一举手,酆都辽阔的城墙上顿时站满了赤裸着胸脯,凶神恶煞的汉子。

“兖国见过您。”

“当然,皇帝陛下的威严让我牢记,如浮云般洁白,如蜜一样香甜的食物至今使我唇齿留香,美丽的公主当时还很小,现在马上就要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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