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23(1 / 2)

皇城,内府校场,十二杆长约丈八的黑色大旗飘扬着,现在刮的西南风,风劲很大,黑火焰一般地旗尾长长地拖了老长。

熊彻拿着木剑和御前器械指挥使熊烈文战在一起。

熊烈文此刻心中正暗暗叫苦,这世上最难的是莫过于陪领导满足他那些奇怪的嗜好。

熊彻虽然仗着年轻有把子力气,可他出剑全无章法,剑开两刃,身薄易折,出剑应是刺挑为主,可我们的皇帝陛下,却使出了一套疯魔刀法。

熊烈文轻松抵抗之际,面上却要做出辛苦模样,偶尔还有故意露出几处破绽,又狼狈顶上,让熊彻大喜过望之后又扼腕叹息。

这般滋味,真是一家欢喜一家愁。

“当!”

熊烈文大手一挥,直直把熊彻手中宝剑打上天空。

在熊彻错愕的目光下,他拱手请罪道

“臣到了巡逻的时辰了,告退。”

熊烈文硬邦邦的回了一句,转身就走了。

熊彻没有在乎他的无礼表现,相反他近乎到了极致的官吏称职要求里,这类行为才是最正常不过的。

这就可以看出熊彻有多么混蛋的了,别人没差事,就占用人家时间来做杂活,到了点了,还让人家立马去上班。

四下无事,熊彻寻了个阴凉处坐下,双眼无神地想起事来。

想的不是国家大事,社稷安危,而是今天早上看见的一个宫女。

原来这些天,熊彻黑夜里只点一支蜡烛,还一天六个时辰连轴转一样地看那如山一般的奏疏,那双眼睛在饱经摧残了几个月后终于出了毛病。

今天早上起床时,熊彻就发现出了大事,人是清醒的,可眼睛怎么样也睁不开来,伸手去摸似乎结了一层厚厚的眼屎,直接给眼睛粘上了。

人拥有的越多就越怕失去,熊彻此刻只觉自己受了上天惩戒,心如死灰地瘫在床上,只有身旁一个太监壮着胆子前来查看,忙去取了湿毛巾擦拭熊彻眼眶,又让人前去请了御医来。

说来也怪,这太监名讳张娇,取的是个女郎名,外号小娘子,想来他父母是希望有个贱名有养活。

按熊彻所颁诏命,年四十以上的太监都要谴出宫外,发回原籍,原籍若是没人了也发往南海子当海户为皇家放牧耕种。

可这张娇从小孤苦无依,家里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幼妹相依为命,他为了活计去山中采药,路上更是干脆让人迷了眼,运到这郢都城中,净了身做了太监。

由于他来路不正,名册之上就压根没有他的名字,所以等人前来核实他出生年月时,他平时会做人,再加上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就舍了多年积蓄塞给相熟的大太监原司礼监秉笔李异平,央他高抬贵手,李异平也是年近四旬的人,在宫中呼风唤雨的日子也没几天了,自然是拿钱办事,他耍了个心眼,少报了五岁,年岁不过36岁,所以才能呆在宫中伺候熊彻。

熊彻即位以来,对太监乃是皇帝家臣这一说法奉为邪说,便干脆废除司礼监及其下辖东西二厂和锦衣卫。

这张娇如此作态,倒让自觉肩上有万钧担重又自绝于父母姊妹的熊彻感动的抱着他直哭。

他一个激动,干脆重开司礼监,让张娇做了司礼监掌印,把什么东厂西厂一股脑全都赏给了他,让他自己去找人扩充。

事实证明,只要皇帝这一职业还存在,只要他们永远都不能填满欲望,只要他们还一如既往像西方神话中把金银珠宝藏在巢穴生锈长网也不让他人看上哪怕一眼的吝啬本性还在。

那太监,这个生理心理上都是畸形的变态群体就不会消失,他们依附皇权,无法在任何意义上占据皇帝拥有的任何东西,他们就是山中老虎最忠诚的伥鬼,皇帝最忠实的仆从。

经此一事,虽然御医说熊彻修养个三五天就症状自解,熊彻今天却已经是修养的第十天了。

头几天,熊彻就好像昏了头一般,在这浩大宛如一座小城的皇宫内,只管四处游玩,尽管御书房堆的越来越高的奏疏,门口用来装载奏疏的皂囊也被塞满了数十个也不去管。

等过了五天,这位皇帝陛下才下了旨,让内阁首辅黄安批阅奏疏,又让司礼监众人审阅批红。

看样子这一系列都是早有预谋,这几日外朝为丁峰阳不日就要处斩一事可是闹的群情激愤,各路朝辩弹劾好手早已是摩拳擦掌想要唾面君上,痛陈利害了。

先是御史台被黄安势力清算被强行告病在家的十数人,咬破了手指写了血书,愿意用身家性命为丁公做保。

又是两广总督肖月高,这个丁峰阳的妻弟,也就是民间的小舅子上了奏疏说,吴越蛮夷两国听说我大楚没了丁首辅,就纠结二十万大军扣边作乱,自己和闽浙总督马嘉人努力办事,殚精竭虑可却只能抵抗至多三月,当今若是想不动刀兵消弭此祸,唯有赦免丁公,贼兵自退。

然后是那个马嘉人的奏疏,他干脆就表示肖月高是个说话不算话的小人,私下里许给了他二十万亩上好的广西水田让他一并上疏为丁峰阳求情,可自己过去一看,广西哪里去变那么多水田,刮空了旱田都不够,而且都是些瘦田和刚开荒的生田,至于那水等哪天黄河决堤了应该也就有了。

他痛骂肖月高用国家的公利办私事,当然,吴越扣边还是有的,希望朝廷拨款三百万贯好让他去修筑城防,为国效力。

偏偏这个时候熊彻告病,月余之内不开朝会,可要是动了月余之后,丁峰阳投胎估计都完毕了,这众人哪里能等,于是直谏君上的奏疏就如同雪花一般飘进了御书房,每天为丁为海说情的疏子能装满十几俩大车。

由此可见,熊彻是预谋已久的,先是找个由头食言,推翻自己许下的豪言,恢复太监,监察百官,再借着生病这个由头躲开大臣的骚扰,硬逼着海空当街处斩丁峰阳。

他歪着头,脑袋空空的,满脑子想的,只有早上手持玉如意匆匆往太后宫中去的一小宫女。

天可怜见,这位大楚陛下,二十出头的年纪居然思春了。

也不怪熊彻露出丑态,实在那女子太过符合他心中所想神女。

身材纤细,面容白皙且不施粉黛,脚步徐疾却不凌乱,眼神有力且清澈。

不过,终究只是一眼而已,等到了这正午时分,烈日当头的时候,尽管熊彻再苦思冥想,也再也想不起来那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本来只需动动嘴,立马就能把那女子扒光送到床上,可骨子里的吝啬本性让他不愿大动干戈地做这种事,本来觉得至多不过两个时辰就能忘却此人。

可见色起意,一见钟情这种事就是经不得强压,若是一直心心念念反倒吃个几顿饭,喝了几盏茶就去想下一个了,可要是强压下去,那就是适得其反,压的越狠,想的越狠。

本来只是惊艳于美色,此刻已经发展成抓耳挠腮一刻都不能忍了。

熊彻不由得眉头紧锁,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几件儿时龌龊事,一股烦躁之气自五脏六腑直冲天灵盖。

不待他细细品味这酸爽,张娇那张三日前被他嫌黑,特意涂满了脂粉却被眼泪和鼻涕弄花的丑脸,几乎是鼻尖对鼻尖,脑门撞脑门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陛下,兖国公主于东市,被人劫持了!”

苏洵在心术中写了这么一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黄河决于口而心不惊慌,来形容大丈夫遇到事应当镇定自若,面不改色,一如熊彻是个拧巴的人,他做事也是个拧巴的状态。

熊彻听了这话,虽然没什么所谓,可心里有了觉悟,那股烦躁之气终于找到了借机发泄之地。

好啊,寡人御极以来,受丁峰阳这老狗如此作弄威压,本想大开杀戒,可又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诛首恶,倒是把你们胆子养大了,玩起这招来了。

那寡人就杀个干干净净,不留一个丁党存于世间。

“抓!丁峰阳的那些朋党,今天就敢劫持寡人的胞妹,大楚的公主,明天是不是想来劫持寡人了!抓!抓住他们所有人,不要放走一个人,就是翻了天来,也不许放过一个!

抓到之后,直接下狱拷打!

给寡人拷打死他们中的每一个人!”

口含天宪的最直观表现,就是熊彻现在的唾沫星子横飞,就吐出了刀光和火光无数,美好的一切在刀刃之下总是脆弱的,无情的烈火会焚毁他们所拥有的一切,他们的理想和抱负会和他们的尊严一样被人踩在脚下。

无数家庭的破灭,成年男人的头颅会成为郢都城新的风铃,在冬风的作怪下有节奏的敲打着城墙,少女和她们母亲被拖拽着送进教坊司和军妓营,送上达官显贵的床上,少年被绑缚双手,排成一条永远看不到的尽头长龙押往边疆服苦役。

喘着粗气的熊彻看着面前已经呆住的张娇更是一把火起,把他推到一边,自己扶着后面石壁,便要起身。

可他本就是久坐了半个时辰有余,双腿麻木,再加上这秋日里,出了好一身大汗后又立刻脱了衣裳受了不少凉风。

又兼急火攻心,他竟是两眼一黑直直昏了过去,要不是张娇反应过来,熊彻这真龙天子的后脑勺可就正好磕上地上那颗鹅卵石了。

“快传御医来!”

“都给我滚开!”

一赤衣官吏拨开了密集的人群,他右手高举五城兵马司特批赤色加急文书,有如圣旨般蛮横地推开一切阻挡的人。

今天是每月例行的大会

李金张大了嘴巴看着面前一脸苦涩的下属。

“什么?”

他掏了掏耳朵,拉住下属的衣袖,带着侥幸地大声的问,可任凭他怎么努力的耳朵此刻已经听不见了,他努力地想站起身,可腿已经不听使唤。

“都她娘的愣着干什么,杨东方你即刻拿我的令旗去调五城兵马司所有兵马来,限他一刻钟内给我把郢都十二处城门都堵死喽,告诉他,老夫知道他杨家根深蒂固,要是完不成差事,老夫清绞丁党时,绝不会放过他。

陈长发你拿老夫手书去寻龙武军将主孙柱国,让他千万勿动,谨防贼人冲击宫廷

王诚?!王诚何在!王诚死到哪里去了!算了,何雨豪你拿老夫信物去寻海空,让他即刻组织给事中和御史台所有官员联名上疏,并直接守在宫门外,一旦看见张娇领兵出宫门,务必拦住!

剩下的人都给老夫那一副死人收一收,跟老夫去救公主。”

有条不紊地吩咐完一切,李金不敢有半分懈怠,他一把推开众人,像被一条饿了三天的恶狼追着一样狂奔了出去。

李金做京兆尹是绝对够格,只是手下短暂的汇报,加上他对当今天子那容易胡思乱想的性格,他就知道绝对要起祸事,就赶忙做了一系列预防手段,希望能把这场腥风血雨扼杀在摇篮里。

怪不得熊彻胡思乱想啊!这件事疑点实在太多了,兖国公主这种身份,为什么会出现在东市,出行究竟有没有带护卫,居然被人绑了?而且还偏偏是丁峰阳要被斩杀,庙堂群臣和外省总督率外官联合发力和这位皇帝打擂台的关键时刻。

亲爷祖宗啊,要真的是丁峰阳那些脑子缺根弦的孝子贤孙干的,那他活该满门抄斩啊!这样的蠢人跟着他,怎么死都不冤枉。

李金在前面夺路狂奔,京兆尹直系官属就在后面追,事关重大那是没一个落下的,就连正在后面喂马的王聋子都给拽来了,人家还以为哪地震了呢。

立在各坊各市高耸可比宫室的望楼早就发出各处急令,通知各处。

凡是坐衙的堂官,只要还能喘的上气都被拉着往东市跑,那可真的是拼尽全力,这次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弄不好,被人打个小报告,熊彻再派人来问,京兆尹那么多人都去救寡人的妹妹了,你们怎么坐着不动啊,是不是看不起寡人啊。

记得熊彻上次说这话的时候,丁峰阳正被四五个金瓜武士按在地上,宛如一条死狗。

等李金赶到时,东市营守兼文散大夫宋怀义正骑在一座石狮子上,对四处狂奔的披甲武士怒吼“把守所有市门,街道,放走一个贼寇,陛下砍老夫的头,老夫砍你们的头。”

在他身后,东市西北方一处小武库大门已被打开,数千个只着单衣的汉子缩着身子排着长龙领着兵器甲胄,好几个连裙甲都没披挂完全的军官已经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喊自己部下前来报道。

一捆捆包扎的严严实实的箭矢被随意的乱扔在地上,没人理睬,只有无数辅兵身上缠着几捆被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火箭来回奔波。

坊市内绝大部分店面此时都已经被拆了七零八落,只为给攻城锤让开道路,数百个赤膊的汉子喊着号子,有条不紊地向前拉着战争巨兽。

原本街上的行人更是直接被抓了壮丁,一人发个锤子,让他们把目光所及所有像石头都敲成小块,送往工匠处打磨成石弹,一会放砲用。

可怜那先景皇帝特令打造的十二貔犰迎东方的奇景,现在只能去梦里看了,就这宋怀义还觉得不够

“再派人去十六卫处,让他再派五千人来,这里还不够,远远不够。

你!你!就是你!你在干什么,国家到了这样命悬一线的地步,你怎么敢呆在那里,去给老夫推攻城锤!”

李金看的都傻了,不过很快他也反应过来了,宋怀义是撺掇海空斩杀丁峰阳的幕后黑手,是丁党现在在朝的最大官员,这次兖国在他的地盘出事,由不得他不发疯。

此次事,难就难在兖国公主不能有半分损伤,自楚国开朝以来,有人挟持人质从来都是打死无论,那几个狂徒,但凡有脑子,今天这个事就不会很简单的过去,拖的越久,海空那里就越难,皇帝的愤怒就越严重,事后清算的人就越多。

“都愣着干什么!去披甲!”

李金看着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怒喝道

言罢,他也不理其他人,径自向东市内被兵士们围了个瓷实的大宅子走去。

“李公,千万救兄弟一救,怎么好端端的出了这档子事啊。”

“李公,要不小侄带人先冲一波,要是等十六卫的兵马来了,怕是有不忍言之事。”

“李公,不能再加人了,压根就不顶用啊。”

还没走两步,就被几个郢都将门和他家有旧的几个将主围住了。

显然,所有人都被这事搞得慌了神,失去了基本的理智。

“都不要乱,一个个说,现在大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派个人问问里面那几个狂徒要什么,只要有的谈,再怎么样,老夫都认了,千万不要去刺激他们,兖国公主掉一根头发,大楚国就翻了天了。”

李金微微一皱眉,轻声安抚起众人

“李公,一切事都还简单,只是不能再加人,贼寇至多不过一百人,便是五十府兵也能打他们个落花流水,可现在这个东市,好说塞了已经不下一万五千兵,再有您带来各部的大人,还有宋公刚刚去调的五千人。

再加人就全乱了套了,贼人趁我们政出多门,拍拍屁股就能跑出去。”

米州安抚使兼浙郡招讨使刘威说了一句千金之言。

事实上,很多战场并不是人越多越好,排队砍人是事实,不是一句戏言,现在这个东市又有人在组装攻城器械,又有人在领兵器穿甲胄,还有几个文官拿着弓箭就想拼一个悍不畏死,为国尽忠的风评,大道上甚至在推的攻城锤已经不下五架。

就这个架势,只要那几个狂徒不是傻子,他们就只有一刀砍了兖国公主和李金他们同归于尽这一条路。

人塞的满坑满谷,可只是相对于贼人所占据的那处院子而已,贼百人守个二进的小院子,都是些军伍出身的人倒是勉强够用,可对于把守东市的郢都城的大小官员来说,这点人连塞牙缝都不够。

现在能看见的是东市有百来号人,谁知道西市有多少人,沿途空虚的各大官衙又有多少人埋伏,这要是想查想抓,就要来一个总督此地一切事务的人来。

可李金他们要是敢去请圣旨,就不用这些火急火燎地造成这样的乱象了,恐怕圣旨一到,在场一半人就得被就地索拿,进去陪丁峰阳了。

而要是找那些单凭威信能压服在场所有官员的人来,可丁峰阳现在正在诏狱里面抓老鼠,黄安这个新首辅则干脆下令强攻,来把事闹大。

“本官现在不要听你们诉苦,我要听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李金怒容说道。

“李公容禀,这事和家师有关。”

一粉头白面,贵气逼人的富家子弟拱手对道。

“你老师死了五年了,他是从地里爬出来把公主绑架了吗!”

旁边一人怒指痛骂。

“是另一个。”

那公子头更低了。

“我的天哪,为什么这个道士也来馋这一脚?”

李金气的牙都要咬碎了。

“他现在在哪?”

那人不回,只是低头。

“报!!!!

正玄道长和贼人起了冲突,已经打进去了!”

一小兵跨马而来,高声报道。

“放!!”

不知是谁捣的乱,随着一声令下,数十枚石弹破空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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