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普天下的事情,只要还顶着这个千年万年一成不变的太阳就没有新鲜的事了。

就像这个所谓的天下大势,其实用那句已经说烂了的话来讲,就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自周朝末帝暴毙之……”

一个说书人手中折扇轻轻一敲旁边铜柱,正待继续开腔。

就有两只大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一条锁链勾上了他的脖子,直直拖拽而去。

屈鹏吸了吸鼻涕,他那难得干净的脸庞上充满了疑惑,对于这位死乞白赖想要对自己炫耀学识的说书人,他颇有好感。

可对这位正在经历某种苦难,他却没有认知,他一边拿着糖葫芦一边张大嘴巴惊讶地看着这一幕,连嘴里正在吸吮的一颗掉了也置若罔闻。

“先生,这就是仗义直言,不畏权贵吗?”

他拉了拉旁边先生的衣袖,好奇地问道。

先生和周围的人只能用一种死了亲爹但是下葬那天却亲眼看见他又复活了的表情来回应他。

他很奇怪今天,为什么五六年都没有出门的先生抱着自己火急火燎地就跑到了宫门前。

一路上乱象丛生,得益于自家那个不学无术给豪门大户做走狗的败家阿叔,年仅五岁的屈鹏已经认识了很多超越同龄人的东西。

燕地宝马翻腾着十二朵梅花向前疾驰,一身穿绮罗的男子嫌弃自家车厢太过拖累,不顾自己根本不会骑马,拔剑斩断束缚直接抱着马首就冲了出去。

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香车宝马像天上的麻雀一样随处可见,无数个大户人家才能使用金丝锦囊被弃在路边,大家闺秀视为贞洁般宝贵的手帕此刻也只能被踩在泥潭里,和泥水和污秽做伴,而行人们却对于那些飞来横财熟视无睹。

前进。

前进。

只有前进。

所有人的目标似乎只有前方,这一切就好像,受到了莫大的荣幸和鼓舞,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向前狂奔,直到被某种东西摧毁或到达目的

在高耸入云的昆仑山顶,龙王趴在自己的财宝堆里死死抱着自己的冠冕不肯死去,尽管自漠北的草原到南海的漩涡,自东边丘陵到西边的高原,每一处都在歌颂他的伟大和功绩,可却不能避免宿命的终结。

他的身躯已经老去了,他的肌肉经络血管不再奔涌永远用之不竭的力量,他已经不能再像年轻时一样稍稍振动翅膀就能冲破天空遍览大地,只是略微吼叫就能震慑宵小,他的双目再不能放出闪电,无尽的宴饮和狂欢再也不能刺激他,如白云般柔软少女的抚摸和亲吻,再多也不能阻止他的衰老,堆积如山只是一眼就能让众生疯狂的金银珠宝并不能让他登天的脚步稍缓。

他不再能对着骄傲太阳发出升空的指令,他只能像一条败犬一样对着昏暗的黄昏怒吼时间的流逝,黑暗的到来。

璀璨的烈阳再不能洒在他的鳞片上照的熠熠生辉,他已经是日渐沉暮的黄昏,正如握刀之人总是死在刀下,善泳者总是溺于江河,曾经倚仗伟力获得的一切也终将因为伟力的消退而失去。

在一个雷霆雨露远超往日般暴躁的夜晚,年迈的龙王终于结束了自己的苟延残喘,在智慧的狐狸辅佐下,威武的老虎支持下,他最喜爱的儿子,一头恶狼从不被人注意的阴影中现身。

在雷霆的见证下,在帝国所有位高权重的目光注视下,他低头顶开龙王无力的前爪,他捡起了那顶用世间最绚烂的星辰做成的王冠,戴在了头上。

也将他所承载的一切,也归于自身。

他此刻已经成为新的君主,新的皇帝,新的统治者。

在众人的口吻中,他是远坐云端的慈悲如佛陀,威严如昊天,高贵如高阳的众生之主。

每天一觉醒来,支撑他起床的不再是夺得父亲的权柄这一现在看来十分小家子的念头。

而是这三万里山河,无处不在称赞歌颂你的伟力的国土。

在你的面前,无论何种人都要毕恭毕敬的跪下,匍匐在你的脚下,因为你的轻笑而感到莫大的荣幸,因为你的一下皱眉而惶恐不安。

可相反的是,你将承载的是这山河历代及现代无数人的呐喊和低语

“去摧毁面前一切的敌人,将我们的荣光洒遍任何一个角落,去将我的疆域推到天边。”

“伟大的君王,请你垂伶,请你怜悯。”

狡黠且恶毒的狈趴在他的身上,凑在他的耳边似乎有说不完的阴谋诡计。

此刻,恶毒的狈开口了“至尊的帝王,既然已经戴上了公义的冠冕,那为什么不去让你的子民,看看你呢?”

于是。

在这个黎明高高升起的清晨,在这个世间最伟大的地方,狼王发出了他的嚎叫。

“跪!”

一声令下,千万人朝着宫楼上那个孤影俯首称臣。

这就是新皇帝吗?

今年的赋税会降吗?

徭役还要继续吗?

要开始修皇陵了吗?

怎么是这位?

这是众人的心声,有很多人或是欢喜,或是担忧,或是惋惜,或是错愕。

可他们全部都跪了下去。

“山呼!”

“万岁!”

“山呼!”

“万岁!!!”

“山呼!!!!”

“万岁!!!!!!”

屈鹏在先生猛的一压下,干脆利落的跪了下去。

在痛苦之余,少年眼角的余光却看见先生满面涨红和如堤坝破裂喷涌而出的泪水。

这还是那个在卿族名士面前不卑不亢的先生吗?

这还是那个敢只身一人敢痛骂数十盗匪的先生吗?

这就是皇帝吗?

这就是至尊吗?

随意拿捏他人的心智,只是略微露面就能让人忍不住俯首称臣。

熊彻缓步徐进,他的身后是人山人海,有战战兢兢的小太监,有几十个手中紧攥药箱和金针的太医,有正在奋笔疾书的太史。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去。

可为了这一幕,整个郢都已经要翻了天了。

建章宫。

御书房内。

君臣正在奏对。

熊彻用手支着脑袋,懒洋洋地听着太史诵读奏折。

“臣岭南太守刘洋叩问圣躬安:先帝龙驭宾天,身为人臣,理应赴京吊唁,然因岭南山路崎岖,今岁六月起土人造反仍未平息,臣只能于安宁城内远眺京城,以此聊表臣哀痛之心,万望陛下恕罪。”

太史用他那磁性的嗓音将这封奏折读完。

新君直愣愣地望着太史,不知太史为何停下。

太史合上奏折,摊手以对。

“这就完了?区区几十个字,就想把之前的事给揭过去,岭南拖了一年的赋税呢?”

“说什么山路崎岖,土人造反,正在呕心沥血地为朝廷平叛,我看他是一拖再拖!先帝晚年不过一点风寒,他一日连上六道奏疏,叩问圣躬安,中书令一连下了几道折子,催他押解夏税,可他呢,他都干了些什么?”

“几次三番说什么,正在竭心尽力的平乱,正在大开库房,安定百姓,可寡人怎么没有看到一颗岭南土人的头颅?!

岭南庆安军四万五千战兵,难道都死干净了不成?”

“说什么感念先帝恩德,已经在岭南大兴祭祀,他的钱是哪里来的,他花的是朕的钱,是朝廷的钱,是楚国的钱。”

“他以为他是谁,一个小小的太守想学丁峰阳,骑在寡人的脖子上吗?”

新君又是抓起桌案上其他奏折,狠狠砸向地面,口中怒骂不止。

“还有这些,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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