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有点累【五】(1 / 1)

我把头抵在宽大的玻璃上,悄声的与每一个宝宝用心打着招呼,在他们无意识的微笑中,我的脸就象一朵不得不盛开的百合,听到他们嘤嘤的哭声我的耳朵就象流淌过一串美妙的音符,我奇怪自己以前是最怕听孩子的哭声的,怎么今天竟变得如此悦耳,仿佛是偷了别人的耳朵,看到一块不大的干尿布就能让他们立刻停止歌唱在一次满足的熟睡,就如同看到一条生活哲理,知道他们为什么总在梦里微笑,而成人时常在梦里哭泣,我看着这群无言的天使一点一点读解着人生。

‘‘你好,那一个是你的宝宝?’’

我感到有人在我身边停了下来,随后就听到一个浑厚的男声问我。我的脸一下就红了,心里瞬间就涌满了苦涩,以为有是那个刚做爸爸的来看他的孩子,头也没抬的说;‘‘没有,那一个是你的宝宝’’。

‘‘哦,也没有,那你看什么?’’

‘‘希望,你呢,好奇吗!’’

‘‘不,同你一样。’’

出乎意外的回答让我的头不由的离开那宽大的玻璃,眼前是一张英俊而腊黄的脸,四目相遇的那一刻,我们仿佛都看到了对方心中的那份期待,无言的相视一笑后一切有恢复了原样,俩个人就那么静静的站着,有一句无一句的说着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明白的一些话,也许是一见如故,也许是同病相连,有时只是一个字,我俩也会心照不宣的同时微笑点头,护士们在我们的身后忙碌着,却没有人来打扰我们这两个期待生命的人,这一刻在这个空间里生命的美好凝成了永恒,四散开来。

我做完一天的最后一项治疗走出病区的时侯,泽已在病区的楼梯口等着我了,自从那天相遇后泽总是在这里等我,就象事先约好了似的,我们也总是相视一笑后,泽便会握住我的手用力拉着我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往上爬,泽说这样可以防患于为然,让他不用时刻担心我的腿脚在不听话的时侯摔下去,我们在一起从来不说病,我们只用让我们开心的语言来说我们身体上因病而产生的病理反应,比如我们把泽肝上的肿瘤叫做捣蛋鬼,把放化疗后的不舒服称之为遭受到不公平待遇后的抗义游行,把我即将坏死的运动神经说成对自由的罢工等等。我喜欢和这个比我大两岁的男孩在一起,不是因为他同我一样患有绝症,也不是因为他同我一样从小在军营里长大,而是他身上有一种东西吸引着我,这种东西让我那被绝望充满的身体里也开始涌动着什么,当我的手被泽的手有力的握在手里的时侯,我的脚大胆而自然的踏上台阶的时侯,刹那间我终于顿悟到那是泽体内对生命依然燃烧着激情的坚强与不屈。我曾听人说过肝癌是癌症之王,如果说其它的癌症还有百分之几的存活率的话,那肝癌的存活率几乎等于零,但我从泽的眼睛里看不到绝望,他让我感到的永远是平和的悠闲,宁静的坦然,他那不倒的精神让我看到的是挺拔的身姿,在泽的身上我终于明白在死神面前你就是自己的神,真正的支持者就是你自己。

有一次护士把一个刚出生的宝宝抱进婴儿室时,我问泽生的意义是什么。泽说是结束。简洁而明快。于是我又问他为什么。

泽没有说话,眼睛直视着前方,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所有的屏障凝视着什么,好久他才说:‘‘其实生死是连体的,生的后面是死,死的后面是生,只是生给了这人间太多的欲望与浮华,人们总是被这种种的欲望驱驶着沉迷在这虚幻的浮华之中,所以人们恐惧死,憎恶死,逃避死,人们宁可违背自己心愿的去做一些自己并不愿意或不喜欢做的事,去忍受种种欲望带来的折磨,在痛苦与苦闷中煎熬,也不愿意一开始就选择死亡,当你一旦选择了死亡,你的心便永远是坦然平和的,你的眼睛里没有憎恶,你不会因为没有快乐而失落,也不会因为没有财富名望而沮丧,你会在短暂而匆匆的生命中去做你最想做最值得做最喜欢做的事,不会因某种欲望而放弃,结束让生命变的有意义,知道那个把生命结束在浩瀚沙漠中的探险者余纯化吗,我觉得他该是现代人中做的最好大彻大悟的一个,即便他喜欢的事是孤独寂寞而艰苦的,但他的心是快乐的。’’

我的眼前闪过现代城市的街头,纠结着眉头的人们,在效率挂帅时代奔波竞逐的人们,在现实的泥沼中举步为艰的人们,在城市的钢筋水泥的森林低头疾行的人们,我没不能说每一个人都是为了欲望而忙碌,但可以肯定每一个人都是为了生存而努力,如果连生存都保证不了何谈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人是不可能没有欲望的,只是这欲望分善恶罢了,我从来不相信有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就如同自己也同这所有的人一样,在这群匆匆的人群中我看到了以前的自己,那个忘记了抬头看云的自己,记得有一次下了班坐公交去夜大听课,车内一对母女的对话吸引了车厢内所有的人,母亲告诉女儿天空是兰色的,鸟儿在兰天上飞翔。女儿说妈妈说的不对在骗人,天空是是灰色的,她每次看天的时侯天空都是灰色的。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她的母亲向她解释了半天小女孩还是倔强的坚持天空是灰色的。于是车厢内所有的人不由的都把目光投向了车窗外的天空,只是当时夜幕已经降临的天空除了黑分不清兰与灰。记得很清楚第二天清晨上班的路上我曾特意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天空果真

是灰色的。今天当我在抬头看云的时侯,天空是兰色的,我只知道那是人们治理大气污染的成果,却依然不知道天空是什么时侯变兰的,就如同我不知道天空是什么时侯变灰的一样。此刻当我与死神贴身而坐的时侯才发现自己过去曾遗落了许多闲适的心情,失去了许多凝云玄想的乐趣。后悔吗,不,那是我自己选择的。

‘‘泽,你说的我不是很明白,有点象哲学童话。’’听完泽的话我说。

泽爽朗的笑了,拍了一下我的头说:‘‘这只是我对自己的释解,有点矛盾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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