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镇1(2 / 2)

之前客栈还像一口沸腾的锅,现在却成了一潭死水。

几人一口一口的喝着闷酒,客栈里只能听到酒壶和酒碗砸到桌子的声音,小二伺候着四人在边上不停地往碗里倒酒。

气氛凝固得像一堵墙,边上原本有说有笑的客人时不时的侧过目来若有若无的看着这几个不速之客。站在中央的伙计心里发毛,心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目光的包围,旁桌点个菜也好啊。

“怎么了怎么了,干嘛呢你们,见了鬼似的。”为首的官差喊道,但没有人回应他,气氛还是一直凝固着。

“刚才不还好好的。”官差咽下一口酒,喃喃自语道。

“要不要来两个菜?”掌柜笑脸相迎。

“不用,吃不下。”安静的空气中依旧只是倒酒声和酒碗乒乒乓乓的声音。

突然为首的官差重重的锤了一下桌子:“妈的,大过年的,你们就合起伙来膈应我们,都是邻里乡亲的要不要这样,至于吗,啊?”

“哼。”不知是哪里传来的不屑。

“你们倒是说句话啊,这么你了,吃你家大米了。”

“就是吃我们家大米了,有些人就是别人不给,他就学会抢了,学的嘛快。”是那个高瘦男子。

看那为首的官差沉默不语,高瘦男子追问道:“你也倒是说句话啊,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这,我这哪有抢,你可别胡说八道。”官差急道。

“人家不给,你就赖在人家家里不走,你说这不是抢,你倒是给我造出个新词来。”

“我也没把人怎么地,也没碍着谁啊,怎么到你嘴里就这样。”

“哟,大过年的,几个官老爷,穿着一身官服,手里提着刀,挨家挨户拜年啊,别人都是往外送东西,你们是去拿东西,拿别人家米,拿人家面,拿人家小孩压岁钱。人挨家挨户贴春联,放鞭炮赶年兽,年兽是赶跑了,没想到来了衣冠禽兽。”

“你不要在这胡说八道,那是收税,收税懂吗,交粮纳税人人有责。”

“哼,收税?大过年的交的哪门子税啊,秋收的时候余粮给你了吧,冬至都过了这么久了,给不齐的乡亲该给的也早就给齐了吧。老子自打娘胎里就没听说过过年要交税的。”

“那是上头交待的,你又懂个屁。”

“我当然不懂,我又不是你们这些当官的,我只知道春节是阖家团圆的时候,当然也是民脂民膏最肥的时候。”

“再来一壶。”官差气得拍桌子,一旁小二吓了一跳。

“搜刮完了民脂民膏来客栈买酒喝,真是有滋有味,怪不得谁都想当官呢,底下的狗都这么威风。”

官差站起身来,对那桌喝道,“张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用的是老子自己的钱。我是什么人,要用别人的血汗钱来喝酒?”

“谁知道你用的是谁的钱。”那高瘦男子不屑道。

“坐下坐下,有话好好说嘛,别这么大火气。”掌柜的连忙化解气氛,“收租子嘛,也不用这么急不是,等过完了年再收嘛,对大家都好。”

“这是急差,我何尝不想过完了年。”官差灌了一口闷酒。

“这是为什么要这么急啊。”掌柜追问道。

“十万火急啊,县太爷亲自吩咐的,收不上来大伙都没法过节。”官差悲伤的揉了揉脸。

“倒是为什么要收租子啊。”一旁的人也终于开了口。

“不知道。”另几名官差摇了摇头,他们只是执行命令。

“你们就没问问你们老爷?”

“老爷没说,我们也不好瞎问。”

“我看呐,就是急着收集钱粮来巴结上司,要么就是这个禽兽要巴结老婆。”高瘦男子指着为首的官差不依不饶。

“你少说两句。”掌柜道。

“我要巴结老婆?就数你这种软骨头才要巴结老婆。”官差高声喝道。

“好了好了,你们都少说两句。”掌柜不耐烦道,“你们再这样子就多收你们酒钱。”

两人顿时无话,掌柜过来安慰道:“大过年的,邻里乡亲的都不容易,你下次去就客气点,好好说话大家都能理解的。”

官差没法回话,抱着脑袋叹着气。

“你稍微平复一下,别一脸煞气的,这样更不行。”掌柜劝道。

官差点点头,喝了口酒:“你们刚才有说有笑的聊什么呢,能不能跟我说说,让我也缓口气,这样下午工作也好做些。”

“哦,这个啊,客栈来了个唐国的老爷,大伙觉得好奇就抢着问了好些问题。”掌柜解释道。

“唐国的老爷?”

“诺,就是这位。”

老爷子微笑着做了个揖。

官差抱拳回礼。

“这倒新奇啊,唐国的老爷还会来这穷乡僻壤。”官差有些不信。

“到处走走”老爷微笑道。

“可惜啊,我们这没啥好走的,也没啥可看的,怕不是被哪个无良商贩给骗来的。”官差笑笑。

“前些日子下了点雪还有些看头,不过现在已经没了。”有人说道。

“我们这几十年都没下过雪,上次下雪还是我小时候呢,那时候才多大啊。”

“有生之年还真想去北方看看雪,听说那边都是鹅毛大雪,能堆雪人打雪仗。以前都是在书上听说过。”

“前些日子的雪也才这么点大,捏个巴掌大的雪人都能把大伙乐着。可把孩子们高兴坏了。”

“老先生不是北方的吗,那肯定见过不少雪。”掌柜问道。

“雪自然是见过的,不过今年的雪比往年大上许多,只是没想到到了这里还有雪。”老爷子回答。

“那是老天爷可怜我们这些没见过雪的乡巴佬,所以降场瑞雪下来让我们开开眼,老天爷可是好心人。”一旁的人闷了口酒。

“于这里可能是好事,可是也苦了其他人。”老爷子叹息。

“怎么说?”掌柜疑惑道。

“这是百年一遇的寒流,到了你们这最多下点小雪,但再往北一点的地方就是几十年一遇的大雪灾,庄稼颗粒无收,大路封冻,饿殍遍地啊。”

“这......”大伙面面相觑,刚刚还为下雪的事情高兴,现在却觉得自己是围观刑场杀人取乐的观众,一时间客栈里沉默了下来。

“我想这位差大哥挨家挨户收租跟这场雪有关。”老爷子补充道。

“难道说......”掌柜若有所思,“是要筹粮赈灾?”

“赈灾,赈灾中央拨款不就好了,我们这些小地方哪里有银钱赈灾,喂饱自己都来不及。平时可瞧不起我们,这时候倒是想起我们来了。”为首的官差忿忿不平道。

“你就安静两句,谁家没有难处,更何况是天灾。”掌柜安慰官差,转头对老爷子说道:“他这几天也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大雪封山,道路结冰,物资很难及时抵达,地方上的粮食作物歉收甚至是无收,就算手上有银两也很难买到粮食。北方受灾严重,但总归是容易防备,但南方多年以来未曾遭遇过这样重大的灾害,显得慌乱也是在所难免的。南方受灾,但总归有更南边的地方,这里几十年未尝下过雪,即使遇到寒流,应该影响不大,所以我想最近的事情应该是在筹措赈灾物资。”

之后老爷子把雪灾应对的措施方法都讲解了一遍,包括中央和地方的反应,关键的物资,水粮煤炭等,应该如何分配,怎么运输,地方人员如何接洽,如何抢收作物及时止损,如何组织救援等等。客栈的众人听得连连点头如痴如醉,老爷子一番话高屋建瓴醍醐灌顶。

领头的官差醒过身来,望向掌柜:“这位真是唐国来的老爷?”

掌柜笑道:“你以为呢。”

官差慌忙站起来,不好意思的抱拳:“失敬失敬,小人也是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我是个不懂事的粗人,望老爷莫怪。”

老爷子也站起来回了个礼:“无妨无妨,也就随口说说,我看大人对此事十分苦恼,如果能有所帮助那最好不过了。”

官差回道:“真是帮了大忙了,这样去收租的时候也能跟乡亲们好好解释,不然还真的是难过极了。”

老爷子的一席话解开了误会,客栈内的气氛也因此缓和起来,官差进场之后众人的对立,和听闻雪灾之后的哀伤都渐渐的消散了。

“兄弟们吃好喝好,下午咱接着收租去。”领头官差大声说道。

“好咧。”底下几人回应道。

“倒是找了个好借口,兴高采烈的,”高瘦男子喃喃自语道,“到头来也只会些欺负穷人的本事。”

“说谁没本事呐。”官差望向那桌喊道。

“除了你还有谁,你要真有本事你找莫老爷收租去啊,不是赈灾嘛,你倒是让他拔出个一毛两毛来啊。”那人站起来叫嚣道。

官差像是吃了个哑巴亏一时竟回答不上。

高瘦男子不依不饶:“你要没本事跟老子比划,你找莫大少爷去啊,让他出个几两银子不难为你吧。”

“哼!”官差气道,“那个不是东西的东西,什么时候让我逮到有他好果子吃的。”

“你也就敢在背后说说,你怎么现在不去找他。”高瘦男子不屑。

“他又没犯事我怎么抓他,再怎么样也是要讲法律的。”官差没好气地答道。

“他前几日犯事的时候你跑哪去了,一个小贼头帮你把事办了,现在倒好,还反过来要抓贼,你要不要脸啊。我说,那贼你抓到了吗。”

“你别老在这胡说八道,我堂堂镇上的捕头,要抓他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我明天就能把他抓来,你赶紧闭上你的臭嘴。”捕头反驳道。

“诶诶诶,你可别乱来啊。”掌柜急忙提醒道。

“掌柜放心。”一旁的捕快补充道:“那小贼鬼精得很,不多叫几个人撒个网,是真的逮不到,我们最近忙着别的事,可没空理他。”

“那莫大少爷那怎么交代,他好像因为这事气得不轻。”掌柜关心道。

“让他忍着。”捕头一脸不快,“莫老爷也不知造了个什么孽生出这么个东西,管不住自己两腿的东西,他要是我儿子,我非一刀把他腌了,省得到处在街上拈花惹草。”

“你还有那胆子去腌别人,我看你自己都没那份决心,只敢腌自己儿子。”高瘦男子说道。

啪的一声响,捕头把手里的酒碗摔到地上,站起身来一脚踩在长凳上,呲的一声拔出半截刀来,怒喝一声:“老子现在就把你腌了。”

高瘦男子闻声,吓得夹紧双腿,两手赶紧捂住自己的私处,颤声说道:“你可别乱来啊,君子动口不动手。”

掌柜站起身来:“别在我这胡闹。”

捕头收起半截刀鞘转过脸来笑嘻嘻的说道:“我就吓唬吓唬他。”

说完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把凳上脚印一擦,坐下来:“这种人也就这点胆量,还君子动口不动手。”

掌柜的没理他,继续忙自己的去了,捕头望向那桌嘲笑道:“怎么样,吓尿了?”

高瘦男子望了眼,发现自己裤裆确实有点潮,应该是不小心呲出了一点。众人看那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瞧那怂样,告诉你,我还真的就敢腌自己儿子,儿子,叫声爹来听听。”

客栈爆发出一阵大笑。

长衫男子恼羞成怒:“我,我要去县老爷那去告你。”

“告我什么?”

“你,你威胁我。”

“我,我,我威胁你什么了。”捕头模仿那人的声音。

长衫男子一时说不出话来,客栈内笑成一团乱。

“说是你腌货就是腌货,话都不敢说,哪有半点本事。”捕头哈哈大笑。

“你,你这穿一身狗皮的,就晓得欺侮穷人和读书人,有个狗屁的本事。”

“就你这种穷酸秀才才会自称读书人,读书读书,读书有个卵子用。屁都不敢放。”捕头嘲笑道。

“你敢放,你敢放,那小贼敢拿石头砸人脑门,你敢吗,你敢个屁,你才是连屁都不敢放,你连三岁小孩都不如。穿个虎皮天天就知道招摇过市,莫家的人你敢动吗,别人敢动,你倒好,为虎作伥,狼狈为奸,还好意思反过来抓别人,你才是个孬种,你才是个腌货。”

“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你再说一遍试试。”

“说就说,我是怂,我是不敢,我没本事,我承认。”那秀才顿了顿,“你,你是有本事,你有胆子,帮着个傻逼东西去欺负孩子,全天下也就你还能有这种本事,我呸,老子最瞧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人。”

“休得胡说八道。”捕头手下的那些个捕快忍不住站了起来。

“好了,够了。”掌柜的吼道,“再多说一句就轰出去,以后就不做你俩的生意了。”

一时客栈沉默无言。

半晌才有人轻声轻语:“刚才那是怎么了,这人怎么磕了药似的好死不死干嘛要惹官老爷。”

“这事你不知道?”

那人摇摇头。

“说是老黄头的亲侄女,前些日子不是过年嘛,就从外地回来探亲了。几天前在街上瞎逛,好死不死的遇上了莫大少爷,外地人对这里不熟,被莫大少爷连哄带骗的没设防备,这不那混蛋少爷又没管着自己,起了色心,那侄女不从,莫少爷和跟着的两条狗就驾着那女的当街把人的衣服扯了。恰巧被路过的小贼看见了,小贼看不过去,顺势就起了冲突。”

“然后呢?”

那人使个眼色;“那你得问他咯。”

“后来具体怎么样了。”掌柜问了问沉默不语的捕头。

“后来那莫杂种和那两个跟班就挂了彩,那小贼和那货不对付,每次遇见都会整点事情,我们也都见怪不怪了。”捕头解释道,众人听闻都点点头。

“可是没想到那平时还是留了手的,那小贼看到那蠢东西在街上欺悔女人,一块石头过去,脑袋就开了花,那不知死活的东西想抓来报复,硬是被那小贼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砸到身上动弹不得,倒在街上起不来了,要是砸到脑门上不死也得变个傻子。”

“他本来就是个傻子。”一旁人吐槽道。

“这小子肯定是在哪里偷偷练过,发起狠来街边的人都吓傻了。解救了那女孩儿,小贼嘲讽了那货一番就走了,那两个跟班把那个混蛋少爷给背了回去。”

“这么厉害?”

“那可不,那少爷哪受过这种罪,气得饭都吃不下,扬言说要把小贼千刀万剐,莫老爷也到了县太爷那里告了状,让我们把他抓回衙门。”

“然后你们就去抓了?”

“那不得做个样子吗,要真的像抓犯人那样,那现在不就早在牢里了。”

“那你们可不能真抓啊。”掌柜的忧虑道。

“唉,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这种差事净摊我头上。”捕头十分苦恼。

“唉,我说怎么今天这个杂毛怎么跟打了鸡血一样的,怼到老子头上来了,胆儿挺肥啊。”捕头喝道,把手里的刀亮个半截,又把那秀才吓得不轻,捕头又把头转向掌柜,“这几天没时间管那小贼,要我说,抓到衙门里未尝不是好事,吃吃教训,也好让他收敛收敛,有我把关,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再说牢饭再差也是个食儿。”

掌柜的若有所思,点头赞同。

“谢了老爷子,在下先告辞了。”吃完东西,捕头和一众捕快起身,向老爷子拜别。继续去征税了。那酸秀才看到捕头走了也消了兴致,随后也走了。老爷子在掌柜安排的客房稍作整顿,打听了附近有什么景致,也去走了走。

一日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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