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灵镇(1 / 2)

引子

停灵三日,置棺不葬,入土不安也

我,杜桪,青衫大学大四学生。关于我的故事,想必你们多少也都知道一些,好像每一年的夏天,总有一些怪异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原本正常的603男生宿舍,每一年都会消失一“人”,以至于我现在大四了,整个宿舍就只剩下我一人,再也没有其他同学敢来串门,不过想想,今年是我在青衫大学的最后一年,再过几个月就要毕业各奔东西了,以后,谁也不会记得一个叫杜桪的人。

虽然603宿舍只有我一个人,但是最近认识了一个学弟,他在学校的论坛上了解到我的故事后,刚好那晚,我们在一个网吧通宵又坐在了一起,于是自然而然的就这么认识了。我记得那天,他打开了学校的论坛,上面有莲花鬼话专栏,关于我们603宿舍每年离奇消失一人的那个臆想帖子,我的照片赫然在中间,我知道这是大一那帮小屁孩组建的灵异社写的,但是与其和陌生人说大段故事来解释,倒不如不闻不问,权当他们年少轻狂,不知者不畏罢了。

自从宿舍剩我一人后,原本不经意去阳台取晒好的衣服才会看到的晚霞,是我此刻躺在床上,视线所及范围极限中,最美好的风景。大片的紫色和粉色,夹杂黄昏前最后的一抹蓝混合交错在一起,以及耳边隐隐约约能听到那些学弟们打篮球的声音,还有学妹们的加油助威声,抽下一口三五烟后,我想,或许,我的青春就这么荒唐的结束了吧。再回想白天一整天,被校招的那些无良企业给气的不轻,晚上可能又会失眠,还是叫上小学弟和我一起通宵吧。

长夜漫漫,网吧里烟雾缭绕,靠窗的那一排,我和吴兵坐在一起,这个戴眼镜,喝着可乐玩游戏的小孩就是那个小学弟。吴兵玩累了游戏,十指交叉,关节发出咯吱咯吱声,从烟盒摸出两根烟递给我,我接过里面那支,他替我点燃:“我说杜学长,最近工作看的怎么样啊,校招的还顺利吗?”我吸下一口烟,看了看外面的黑夜:“不太靠谱,还容易被气到,准备毕业后回老家发展吧。”

话是说的很轻松,但是我的生活费也不够了,再不找个兼职做,可能食堂二楼的鸡腿饭都吃不起了,其实偷偷告诉你们,包夜8块,第二天睡到下午,能省下两顿饭钱,但是在学弟面前,还是要装一下:“学弟,看你游戏装备这么好,能借点钱给学长吗,下个月就还你。”吴兵听完,看了看电脑屏幕,默默的重新戴上了耳机。我猛的摘下他的耳机:“你还欠我三笼包子,一碗稀饭,找你借钱你就装没听到啊”。吴兵有点委屈的看了看我:“学长,我也没钱了,我还想找个兼职做做呢,要不,我看看有没有钱多的兼职,我们一起做?”

我点了点头,转身去前台买上两瓶冰可乐,当我走过来的时候,吴兵站了起身,连忙示意我过来看。我凑近电脑屏幕,一栏兼职信息,上面写着——小镇招守夜人,一夜1000元,只招两名。我看向吴兵:“你认真的吗?”吴兵接过可乐喝了一口:“一晚就能换来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为什么不试试,富贵险中求嘛”。我看向外面,一只黑猫从橘黄的路灯下跑过,随后消失在街道中,“报名,明天就去,试试,反正,死不了”,我点燃一根烟,火光灭的那一刻,那只黑猫的眼睛发出幽幽的绿光,久久没有湮灭。

公交车驶过白鹤公墓,我想起去年夏天在玫瑰咖啡馆发生的事情,心脏开始隐隐作痛,加上闷热的环境更让我觉得无法呼吸,外面还下起了雨,我推开公交车窗,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望向眼前被白雾缭绕的山峦,开始有些担心起来,前三年的每个夏天,都会发生一些匪夷所思、恢诡谲怪的事,我在想,这个夏天是否还会难逃一劫,或许这也是我自己作茧自缚吧。

关于此次前往的小镇,名叫停灵镇,镇上基本都是从小出生长大在南柠市的老人,不太喜欢在钢筋水泥的城市生活,便一直隐居在停灵镇这个偏僻地方。我想起去年度假的白鹿客栈,与停灵镇只有七公里的距离。根据吴兵所说,停灵镇的主要经济来源,是将那些逝者放置镇上的停灵馆停灵三日所产生的一系列经济效益,而让我们匪夷所思的是,据说那些逝者都是市里的有钱人,为什么一定要运往这里停灵,这是我不明白的地方,我问了吴兵,他说可能是这里位数南柠市龙脉之处,有钱人讲究风水之说,让我不必在意,此次就是以赚外快为目的,钱到手就坐最早的公交车离开此地。

当我们下车的时候,早已发现整辆公交车就剩下我和吴兵两个人,这里已经是城市的边缘。我原本预想,这里可能入眼一片荒凉阴森,但是总体来说,一半一半吧。镇上的房屋是一片徽派建筑的风格,白墙青瓦,高低错落,此刻已是傍晚,血色的残阳把整条下过雨的青石老街染成一片红色,旁边几位花甲老人一边下着象棋,一边警惕性的看着我们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在暗自揣摩。吴兵用手机搜索地图,发现信号很差,我也发现,快到这里之前,微信半天都发不出去,于是只好去问别人,刚好肚子有点饿了,便走向一家冒着白色雾气的面馆。

透过白色的雾气,是个面露慈祥的老奶奶,用竹筷子在搅拌大锅里的面条,看到我们两个进来,招呼我们自己找个位子坐下,并指向我们身后墙上的菜单。墙上贴着一张不大但早已泛黄的宣纸,上面用毛笔写了几个字,其中排在第一个的,竟然写着——赛人肉面!吴兵也看到了,他露出惊恐的表情,看向周围那些谈笑风生,大口吃面的食客。我的大脑里迅速过了一遍关于带有人字旁和动物有关的字,好像没有,或许,这只是老板招揽生意的一种恶趣味玩笑?

我走向那个老奶奶身边,问道:“阿婆,这赛人肉面,是拿什么肉做的啊?”阿婆好像没听到一样,颤颤巍巍的将锅里煮熟的面条捞到那青花大碗里,然后从旁边的黑陶罐里挖出一勺白色油脂,扣了上去,看着有点像猪油的样子。我又问了一句,她还是不理我。这时吴兵招呼我过来,我坐下,坐我们对面那个穿中山装的老头看了看我,露出一嘴黄牙,笑着对我说道:“后生,那老太婆耳朵早不行了,看你们不是镇里人,我来告诉你们这赛人肉是什么肉吧。”

那老头说道,原来这赛人肉是毛驴肉,也算这里的特产,不过我想不通的是,民间俗称天上龙肉,地下驴肉,我第一次听闻有人拿毛驴肉比喻人肉的。当我追问由来的时候,老头也不避讳,说这老奶奶的老伴,在60年代闹饥荒的时候,在野坟里挖过死人,吃过人肉,据说颜色和口感,就和这驴肉味道差不多,撕开人肉的时候,看质感,又有点像鸡肉和牛肉,后来他们一起在镇上开了这家面馆,做驴肉面做的小有名气,再后来就把名字改成赛人肉面了。

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被老奶奶端上来,端端正正的摆在我和吴兵面前,随后老奶奶恶狠狠的瞪了那老头一眼,嘴里骂骂咧咧的忙活去了。那老头咧开嘴笑了笑,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根捏皱的烟,叼着嘴里,点燃,笑眯眯的看着我们。

我和吴兵开始吃面,这面条爽滑劲道,汤底清澈无杂质,就是这驴肉看着有些怕人,大块的肉上,红色的纤维明显可见,还夹杂着一点血丝,混合着白花花的油脂,我和吴兵对视一眼,有些犹豫,老头以为我们重口,从桌角推过来一个陶瓷小罐:“后生,加点我们家自制的辣子,吃起来那才叫香嘞,对了,你们来镇上是有什么事嘛?”

吴兵挖了一小勺辣子放到肉上,一开始小口的吃,随后大口的吃起来,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对我说道:“学长,味道不错啊,你快吃一口尝尝。”我平时不怎么吃辣,也就没放辣子,夹起一块肉放到嘴里,味道确实不错,这也是我第一次吃驴肉,味道有点像牛肉,但是比牛肉更鲜更嫩,我一边吃,一边接上这老头的话:“我们要到停灵馆去,当几天守夜人。”

老头听完,看着大门说道:“出门右拐,直走,看到一棵大榕树,然后沿着树下那条小路走到头就到了。”我谢过老头,和吴兵吃完付了钱便走了。吴兵一边走,一边用牙签剔着牙,嘴里还哼着小曲,踏在满地积水的街道上,溅起几朵水花。我看了看他的背包,问道:“这边的东西我吃不惯,你有带面包什么的吗?”

吴兵看了看我:“有是有,但是我觉得这里的吃的还行啊,你吃不惯吗?”我掏出一包三五,抽出中间一根,反着插了进去,又从旁边抽出一根点燃:“这死老头,明明是自己吃过人肉,还不承认。”吴兵突然站着不动,转过头,一脸惊恐的表情看向我:“啥玩意?”我猛吸一口烟,缓缓吐出:“那老奶奶端着面走过来瞪了他一眼,估计是他平时没少说自己的光荣事迹,但是他不想在外人面前承认是自己,然后他把辣子拿过来的时候,他说是自家制的,这面馆就是他和他老伴开的。”

我说完笑了笑,摆了摆手:“但是这应该不是人肉,他们就没这个胆!”吴兵听后如释重负一般的点了点头,指向前方即将隐于黑暗中的那棵大榕树,但是当我们走到跟前去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一颗颗雪白的人头骨,赫然被挂在这苍翠的榕树上,随着夏夜的晚风,摇摆不定。借着残阳最后的余光,那栋亮着光的停灵馆就在小路的尽头等着我们。远远看到,那是一栋破旧斑驳的建筑,脑海里那股不详的感觉慢慢浮现,我笑了笑,拉着止步不前的吴兵,向前走去。

《礼记•问丧》——死三日而后敛者,何也?曰:“孝子亲死,悲哀志懑,故匍匐而哭之,若将复生然,安可得夺而敛之也?故曰:三日而后敛者,以俟其生也。三日而不生,亦不生矣。是故圣人为之断决,以三日为之礼制也。”

在来之前,我对停灵与守夜的这种习俗就略微了解过一点,所谓停灵,是指在逝者走过,将遗体平整放置棺木内,手脚拉直,以布遮面,更换寿衣,放置灵堂,头朝大门,以停灵三日为限,不可超过七日。这些是我小时候在乡村里看到的,据那些老人说,最多不能超过三天,以前有停灵七日出过事的,但具体是什么事,他们摆摆手说晦气,不提了。而守夜,则就是在停灵的时候,由逝者的子女守在灵堂内过夜,直到遗体大殓入棺为止。

之前听我表哥杜鲟在饭桌上聊过一个案子,说是他的同事,一个叫王威的法医,亲临一个小镇来验尸。当时有人报案声称,小镇上有遗弃的无头男尸,当王威验尸发现,死者是在病死后,头被切下,调查了一周也没出结果,尸体也无人认领,当时一个殡仪馆的老板走出来,说可以进行火化,骨灰就放置在小镇的荒山上。而从杜鲟的言辞中可以感觉到,那个小镇基本都是老人,离市区很远,现在我基本可以判定,当时那件事就发生我现在所处的停灵镇。

眼前这条小路虽然杂草丛生,但是好在有月光,看的还算比较清楚。刚刚梧桐树上挂着的那些人头骨,让我觉得,之前有人说过停灵镇民风彪悍,看来不是空穴来风,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还是要比之前更加注意,脑海中又突兀的想起之前每年夏天发生的那些事,原本我想选择性的去遗忘,但是到了大四的最后一个夏天,我不再想去逃避,我打开手机,看到这里还有信号,给一个人发了一条短信后,便继续跟随吴兵走向那栋建筑。

没过多久,那栋亮着光的二层小楼,出现在我们眼前。这栋二层小楼,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二层亮着一盏黄灿灿的灯,伴随着收音机调台的刺啦刺啦声,这告诉我们二楼有人在。而一层则很奇怪,全部用黑色的塑料布封死,刷上黑漆的大门上挂着一把生锈发黄的大锁,靠近大门,还能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我和吴兵二人在楼下喊了两嗓子,半天没人回应,我们面面相觑一会,吴兵准备上去看看,我则留在一楼。

他拿着手机手电筒,小心翼翼的走上二楼。我留在一楼看着这黑洞洞的大门,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对劲。摸黑中从裤兜夹出一根三五点上,即使是尼古丁,也觉得心中还是很烦躁,总觉得这大门里有什么危险的气息在靠近,但是走也不知道走到哪去,我叼着香烟,索性把耳朵贴上去,想听听里面真的是否有人,突然,“砰”的一声巨响,里面好像有人在踹铁门,我感觉要是我人再低一点,估计耳膜都要被震裂,整个人踉踉跄跄的往后倒了几步,摔在地上。

“你个娃没事踹门干啥,闲得慌?”我抬起头,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穿着白背心的老头和吴兵站在一起,他明显露出厌恶的表情,看着我问道。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把烟灰弹了弹,笑了笑说:“里面有人踹门,吓我一跳。”那老头听完疑惑的看了看我,从腰间拿出钥匙走向大门,边走边说道:“瞎扯,这是停灵堂,你们这几天要守夜的地方,里面哪有人,就一具尸体躺在那!”

吴兵在那老头开门的时候,走过来说道:“我上去找到他,下楼的时候好像也听到了,我以为是你在踹门呢。”借着那老头手提的煤油灯,我看清了铁门上,有很多地方凹凸不平,也许是我的手把铁门上一块给按凹下去了,当我耳朵凑上去的时候,那块铁皮复原的声音就像里面有人踹门,加上这夜晚格外寂静,连蝉鸣都听不到,所以显得这声音格外突兀。

当大门渐渐打开的时候,我和吴兵面临的问题才算真正显现出来。停灵堂空间不大,中间棺木上放着的那块白布下,就是那具要陪伴我们三天的尸体。老头打开门后,点燃里面的白蜡烛,一阵风幽幽穿过,晃动了棺木上的白布,借着光,看到下面露出一只发白的手,看着纤细娇小,像是女人的手。

老头看了看我们两个,冷笑了一声,他点燃一根烟,交代了一番:“规矩是什么,你们也是知道的吧,我重复一遍,12点过了,只能吃白饭,竖起白幡,撒上白钱,切记,不能让这边的野猫进来,到了白天就在二楼睡,晚上下来守夜,后天晚上家属就会来给你们钱,我先走了,你们开始吧。”

我和吴兵站在惨白的月光下,看着那老头渐渐消失在远处,心里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老头在,浑身就不自在。老头走后,吴兵从背包拿出面包、火腿肠和柠檬茶什么的,一边拿,一边嘴里抱怨:“哪来什么白饭,就算有,一碗白饭,没菜怎么吃啊,这讲究可真多。”我拿过他手里的面包,夹了根火腿肠吃了起来,一边喝着柠檬茶,一边安慰道:“这才第一夜,等咱们熬过去,明天出去吃顿好的,反正后天我们的第一桶金就来了,将就一下吧”。

吴兵看了看我,点了点头,转身看向身后不远处的那具尸体,我循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随后视线停留在棺木下的纸人上。那里放着一排用白纸叠好的的纸人,整整齐齐的码在那。有的纸人插着腰,有的纸人站立着,动作不一,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没有眼睛,只有鼻子和嘴,又是一阵阴风吹过,白布被吹的飘动了一角,但纸人一个都没有动,还是整整齐齐的矗立在那。

半夜,万籁俱寂。我看吴兵把那老头的躺椅搬了下来,放到了门口,躺下便睡了。我寻思这半夜也没人来,索性找来几块土砖,堆砌在门口,垫上点干草,坐着开始闭目养神。周围实在太过于安静,就连蝉鸣和蛙叫都没有,一阵阵清爽的凉风吹来,不知不觉,我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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