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封赏22(2 / 2)

徐福:“……?”

怎么还有人来跟他抢活干了?

这牵马坠蹬的活计明显不像是这么个看起来颇有书卷气的女子该干的事情,但让徐福颇为失望的是,乔琰在斟酌之下还是决定留下她。

不过她说的并不是让陆苑自此跟在她的身边,而是说,她既然会提出这样的想法,料来是近期无处可去,不如等到冀州黄巾平定之后再行决断。

在此之前,大约还是乔琰的身边安全许多。

算起来她也是这冀州官员家属,因黄巾之乱才落到这地步,合该是要受到些庇护的。

而除却陆苑的情况不论,夜未过半,这下曲阳城中的黄巾就已经被尽数给压制了下去,或者说是被几乎给铲除干净了。

乔琰自推开的窗扇朝着外间聆听,外边的搜捕行动和杀戮之声已经渐渐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了这街头还间或传来的军士走动之声。

不过再稍加留意些的话,就会听到隔间的陆苑发出了一点小声的啜泣之声,但这点声响很快被压了下去。

乔琰自觉自己不会看错她的性格,汉末更不是个会对贞节有什么要求的时代,那么她这一哭,与其说是在哭她这被迫从贼的经历,不如说是因为她在选择跟从乔琰离开的时候,等同于要跟自己的过去做个道别。

顶多就是个仪式而已。

乔琰免不了因为这动静琢磨起了这个陆姓。

这姓氏是有些耳熟的,但想来三国时期最为出名的陆便是吴郡陆氏,和这冀州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应当扯不上什么关系才对。

反正此事也没甚要紧,她便暂时不再深究了下去。

对她而言更重要的还是接下去的行军计划。

下曲阳之战再一次给她贡献了10点谋士点,可称得上是顺理成章。

乔琰稍有些谋士点全从黄巾这里薅的负罪感,但很快又被她给压了下去。

谁让与其想这些还不如想想,她能否在广宗之战里再谋求到一些利益。

皇甫嵩毫无行军停滞之意,在兵破下曲阳的第二日就已经让士兵换上了黄巾的衣服,带上了被捆缚得严严实实的张宝,南下直奔位处巨鹿之南的广宗而去。

不过他着令大军乔装作下曲阳城中张宝部曲直下广宗,再如何称得上是一句行动如风,距离他们离开东阿之时也过了旬日了。

那携带着皇甫嵩奏报的信使先自定陶城中取了波才人头,此刻也已疾驰入了成皋虎牢关,一路换马经由驰道入了洛阳。

八关紧锁,京师因黄巾之乱而现出风声鹤唳的状态,如今有皇甫嵩奏报抵达,当即就被送到了天子刘宏的案头。

现年二十七岁的汉帝刘宏,在东汉自汉章帝开始便仿佛开启了短命模式的一众帝王里,已算是达到了平均寿终年龄。

要知道汉殇帝只活了八个月,汉冲帝只活了三岁,汉质帝九岁而终,至于他的上一任皇帝,也就是汉桓帝,还算“长寿”地活到了三十六岁。

在奏报被他身边的小黄门从探马那里接过后呈递上来的时候,汉宫已初入夜色,周遭的华庭灯火照亮了他那张已显出几分病态的面容。

被小黄门的脚步声惊动,他抬了抬眼帘,因耽于酒色的面容上闪过了一丝倦怠,“何事?”

“陛下,左中郎将密报!”

刘宏清醒了过来。

寻常情况下军情绝不需要用密报来描述。

在他的认知中,被他寄予厚望的左中郎将皇甫嵩此时还在长社与黄巾叛贼作乱。

先前朱儁败退的消息,让他一改对黄巾的认知,既怒且惊,也正是因为这一败,他着令皇甫嵩尽快出兵与朱儁会合,又以曹操为骑都尉领兵随行,现在骤然听到皇甫嵩传回来的消息是密报而非是堂堂正正的捷报,当即就从榻上站了起来。

唯恐这军情中是个惨烈的败状,他三两步行到了那小黄门的跟前,一把从他的手中夺过了那军报。

本就候在殿中随侍的张让一见灵帝这反应,当即先跪了下去。

往日他倒是不必如此紧张的。

刘宏甚至一度说出过“张常侍是我父”这等能让他父亲从坟墓里跳出来的混账话,但今时不同。

正在这个月,因黄巾作乱盛况空前,郎中张钧上书请斩十常侍,声称正是因为他们祸乱朝纲,侵吞百姓财利的缘故才致使民怨沸腾,倘若将他们斩首示众,向民请罪,必定能让黄巾之乱不战自平。

刘宏自然没有采纳这个主意,而是将张钧的奏章甩在了张让的脸上。

张让深知刘宏还需留着他们对抗士族和外戚,的确不可能将他们用这个平民愤的理由诛杀,但他们也必须拿出让刘宏满意的表现来。

彼时他与赵忠领着其余几位常侍脱了帽子和靴子跪在刘宏面前请罪,拿出了大笔家产资助军费,这才将此事给糊弄了过去,仍旧留在原职听命。

那件事是暂时揭过了不错,可若是皇甫嵩的这封军报里依然是个战败的消息——

皇甫嵩和朱儁会遭到多重的惩罚姑且不论,他张让却是必定要头身分家了。

他正盘算着,倘若将同为中常侍的封谞和徐奉二人与黄巾仍有勾结的消息汇报给刘宏,有没有机会给自己赢得一条生路,就忽然感觉到自己的面前落了一道阴影。

刘宏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以手中看完后重新合拢的密报敲着手心,喜怒难辨地看着面前的张让,“张常侍不如一猜奏报为何?”

张让的冷汗都要从后背沁出来了。

他哆嗦着声线问道:“莫非皇甫将军竟也为贼所败?”

刘宏许久未有出声,然而在张让的恐惧几乎达到顶峰的时候他却忽然朗声笑了出来,“怎对皇甫将军如此没有信心?”

“天佑我大汉!皇甫义真果真将门帅才名不虚传,竟已连克两州黄巾。”

他话毕便一脚踢在了张让的肩头,示意对方别这么个瘫软在地的样子。

张让站起身来的时候,见刘宏又已经重新展开了那份奏书,像是在对其逐字逐句地欣赏过去,脸上的喜悦之色越发分明。

“好一个皇甫义真!也好一个乔公祖之孙!兖豫二州黄巾剿灭,我司州之门户保全,朱公伟奇袭荆州,义真领兵北上冀州,这是朕数月来听到的第一条好消息!”

这一连串的消息直接将张让给砸蒙了过去。

不过即便还没弄明白为何这解长社之围直接变成了平定兖豫两州,也没明白这其中又跟乔公祖之孙有什么关系,但他起码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他的性命暂时无虞了。

张让小心地出了一口气,又在刘宏旋即将目光转向他的时候心头一跳,重新恭顺地站好。

“皇甫将军实在是太小心了一点,已进入冀州地界后才让人将这个消息送出来,足足让朕知道这个好消息晚了半月有余,难道这宫闱内院之中,还会有人将这消息泄露给黄巾不成?”

刘宏这话到底是无意还是有心,张让一时半刻之间也无从判断出来。

他又已听到刘宏继续问道:“张常侍觉得朕该当如何嘉奖这位左中郎将?”

张让又想跪下了。

这并不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

皇甫嵩此人的确不属于士人行列,也不是此前因党锢之祸与他们结怨的党人,但他素来与官宦有矛盾,就连请求解除党禁的奏书也是他上的。

现在对方到底立下了多少功劳,即便张让只从刘宏的寥寥数语中听来,也不由觉得心惊。

可值此宫中常侍才被搜刮走了一波钱财保命的当口,他却显然没有这个给对方上眼药抹黑的机会。

但要让他说出皇甫义真必须重赏,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奴婢觉得……此事全看陛下心意。”

刘宏摆了摆手,“罢了,左中郎将若是能够取下张角,将其枭首示众,届时两功同赏便是,倒是另一个人……”

“你此前可曾听过乔公祖之孙乔琰此人?”

刘宏的问题成功再一次将张让给问倒了。

别说乔琰了,就说乔公祖乔玄此人也已经对他而言算是销声匿迹已久了。

五年前乔玄因病从太尉任上免职,改任太中大夫。

虽名头还是大夫,实际上已是朝中的闲职了,纯属就是给老太尉养病多个供给俸银理由的。

张让搜遍了脑袋也没找出对乔琰这个名字的印象,只能回道:“奴婢记得乔公之子就任任城相,乔公的孙儿想来应在兖州,其余的奴婢便当真不知了。”

“此子倒当真是个人物,你且看看。”那张先前险些被张让以为是夺命信函的密报被甩到了他的面前。

张让连忙将其翻开看了起来,却又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梦中。

不然他为何会看到十岁稚童平两州黄巾这样离谱的字样,但这笔迹他有些印象,正是曹操的。

曹操执笔,皇甫嵩授意,又说有波才人头为证,想来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写出什么与事实不符的东西。

他好不容易从这密报之中缓过神来,就发现刘宏正目光锐利地看着他,像是非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张让嗫嚅道:“既是神童之才,自然该当擢拔为官,早日为陛下分忧解难。”

“蠢货!”他话还没说完就得了刘宏这么个评价,但他分明见到在给出这个答案的时候,刘宏对他的表现甚是满意。

“你没见奏表中言及,乔琰父母均在黄巾逆贼为祸中罹难,大汉祖宗旧例,父母亡,在职官员也得守孝三年,岂能如你所说让这孩子入朝为官。”

刘宏话是这样说的不错,但他心中却未尝没有早早将那少年英才栽培起来的意思。

乔琰出身于世家是不错,但她已无父母,乔玄又重病在身,正是让他以施加恩典之法倾力培养,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的绝佳人选。

越是在这种时候,他越是需要有这样的人才送到他的手里。

若非皇甫嵩在信中提及乔琰与他一道赶赴冀州,同见黄巾末路,只怕他还真想将这孩子召来京城见上一见。

张让这会儿这思虑不周的表现让他找回了点聪明人的自信,刘宏负手在玉堂殿内来回踱步了片刻,说道:“不过不可封官,却未必不能封侯。”

他语气笃定,让张让听出这诚然是一个他经由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

以刘宏这位陛下历来的作风,他也不会允许别人对他的这个想法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张让连忙挂出了一脸阿谀之相,“陛下所言极是,何况此子平黄巾是为父母家国,有忠孝之节,将来必能事君至孝至忠,该当有一个列侯之位以彰陛下恩德。”

“只是不知——陛下想将其封在哪处?”

刘宏的目光落在殿中的烛火上,似有一瞬的闪烁,“先不急,朕明日想见一见乔公祖。”

张让险些脱口而出,这信中分明提及请陛下切勿告知乔公其子身亡的消息,但看刘宏这表现,也不像是忘记了此事的样子。

作为一个目前来说最合适的定位是个好心办坏事的“蠢人”的存在,张让觉得他就当权没看到好了。

刘宏说的见一见乔公祖,本应当是将人召见来,但自从开春之后的气候变化,早已让这位老臣病重到不得起身的地步了。

他琢磨着总不能让人死在路上,最后还是自己领着卫队轻车简从地出了宫。

刘宏是个很抠门的皇帝,这种抠门特指他利用宦官收拢财富又将其中的刺头斩杀,从士族手中竭尽所能地盘剥钱财等等表现,所以这探望重病老臣是不必指望他带什么赏赐嘉奖的礼物的。

不过在他看到乔玄居所的四壁清贫,鲜有装饰后,又不由正了正面色,对这位老臣多了几分尊敬之意。

他此番前来并未提前知会任何人,乔玄在京中的宅邸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可见对方的确是个不慕钱财的君子。

再一想到——孝桓帝在位时,鲜卑、南匈奴与高句丽一同来犯,在边境劫掠,若非彼时的三公与大将军共同举荐乔玄为度辽将军,乔公祖到任后更是休兵养士,而后雷霆出击,只怕到皇位传到他任上的时候,这边关还未必能如今日一般平静。

此为大汉纯臣,国之栋梁……

倒也无怪会有一个这样的孙儿。

但可惜人到末年生死不由己,昔日颇有勇武之风的乔将军乔太尉,现在已是个病糊涂了的老人。

刘宏停驻在他的病榻跟前的时候,这形容枯槁的老人废了老大的功夫才将精神头集中起来了一瞬,翻身便要下榻来行礼,刘宏连忙着人将他给拦了回去。

这一番动静让乔玄呛咳了许久,在平复下咳喘后他方开口道:“老臣何德何能,竟能劳动陛下大驾寒舍。”

“听闻乔公病笃,朕于心不忍前来一见。”

这是刘宏给出的回答。

他倒还真没说出那些个不该说的话,以至于这副前来问候病中老臣的样子看起来还有那么点贤明君主的样子。

乔玄并不知道刘宏抱有目的而来,只当自己多年间因这位天子做出卖官鬻爵之事而负气请辞,或许并非是个明智之举。

只是他那些个早想用来规劝的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一整猛烈的咳喘。

这种命不久矣的直觉并非是第一次出现。

他往日刚强性烈,直谏无碍,但他如今寿数不永,倘若撒手人寰,他那资质平庸的儿子是否会被眼前这位帝王算账,就着实是个未知数了。

乔玄思及此,又将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话给吞了回去。

也正是在这收放之间,他忽听刘宏说道:“生死天命,人世无常,昔日太尉托病辞官,是否是真病,时至今日也不便多问,只念及乔公为官,当得起上下谧宁,八方和同八字,倘故去后朕必心中有憾,不知乔公还有何话托付于朕?”

刘宏说这话的时候垂着眼眸。

或许除了此刻正对他这目光的乔玄外,也没有人能看见他在说这话时候的情绪。

而乔玄仰头间也只见一片逆光,让刘宏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

可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在这尚可以称之为年轻的帝王身上,他却看出了些许垂暮死气。

不过这倒并不影响他以沙哑的嗓音回道:“臣知陛下已有独掌朝政之能,于海内事务自有评判,也非我这数年不在衙署之人该当指手画脚的,倒是有一事想请求陛下准允,不知可否。”

“乔公但说无妨。”

乔玄平息了一口气后说道:“臣死后本该以棺椁载尸,送还梁国睢阳,但魂归故里倒不如得见大汉康宁。”

他话音出口仿佛竭尽了全身的气力,但这并不算太响亮的声音却有若惊雷一般,在这此时这陋室之中响起,“臣任度辽将军三年,匈奴鲜卑不敢犯我大汉疆土,臣若身故,请葬于边关,必以魂灵为大汉祈福,请陛下准允。”

这实在是个让人为之震悚的答案。

于是自乔玄这太中大夫府回宫后,张让眼见刘宏独坐了许久。

但在他再次得到传召踏入玉堂殿的时候,却见刘宏的脸上那点为之动容的表情又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了平日里惯常所见的样子。

张让留意到在刘宏的面前摆着一张地图,而在他的手中一上一下地抛掷着一枚印章。

“朕知道乔公这绝命之言想说的绝不是这一句。”听到张让的脚步声,知道多了个听众,刘宏自嘲一笑后开口说道。

绝命之言四字倒也没错。

乔玄在说出那句恳求后便像是将自己剩余的精力也随着那话给一并烧去了,以太医署之能,也不过是再给他续命以一月,或许至多能撑到他那孙儿协助皇甫嵩除贼后还京而已。

“但也无妨,乔公在任时有不避忌于推举仇敌之坦荡,死前想以自身声名为子孙谋求一个后福,也并非是什么该被诟病之事。”

张让知道自己现在不必开口说任何一句话,因为刘宏在心中已经有了权衡和定论。

“何况乔公没选择来个病中劝谏,让朕不得不从,也免于朕在后世史册中多上一笔不堪记载,又何妨给他个嘉奖。”

“葬于边关,葬于边关……”

刘宏的目光在雍凉幽并四州的大幅舆图上掠过,最后定在了其中一处。

下一刻他便将手中的印章丢了出去。

这四方的印章几乎没有在地上滚动两下就已经定在了原地。

“张常侍,替朕瞧瞧这是什么位置。”

他这么一说,张让忙不迭地凑了上来,正见这印章压在了并州,他揭开了印章回道:

“回陛下,此乃乐平。”

“那么,乐平乡侯如何?”刘宏语气淡淡地问道。

张让好悬没控制住自己,几要倒抽一口冷气。

这乐平乡侯之名自然不是给乔玄的。

这分明是给那十岁孩童定下的封赏!

乡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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