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27（1 / 2）

这场秘密集会直到傍晚才结束。

和以往一样，除了几个年轻人对唤神仪式有些心动外，其他人不过是来听他咒骂圣光教会和贵族，讲述这些罪人的灵魂在地狱遭受的残酷折磨，以此为乐，实际上把他当成骗子看待。

不过，红头发的少年德斯特，他会是下一个夏赫拉——

艾萨克的老脸露出笑容，轻快地走出这栋废弃的大楼。

然后，他就看见在门边等候的夏赫拉。

黑头发的少年脸朝着墙壁，肩膀挂着手提袋，右手紧紧握住左手拳头，薄薄的圆帽下是一张狰狞的脸庞。

艾萨克还未出声打招呼，就看见夏赫拉转过头来，一双野兽般的猩红眼睛死死盯住他，嘴唇裂开，露出森森白牙：

“艾萨克，我快控制不住了！刚刚在面包店门口，我差点杀了一个人，他不过说话声音大了点，我就极为愤怒，想要杀了他！”

他飞快地说道，语气中蕴含着强烈的狂躁、痛苦。

艾萨克迅速扫视了一下周围，将夏赫拉拉到聚会的二楼。

蜡烛已经熄灭，客厅暗沉沉的，艾萨克掏出一颗照明水晶，抛向天花板。

明亮的白光洒满这个封闭的空间。

“坐下。”

艾萨克变戏法般取出一个玻璃瓶，往夏赫拉脸上喷了几下。

几团带着柠檬香味的雾气洒在夏赫拉脸上，一股凉意从脸庞渗透到脑袋。

他打了个哆嗦，心中那股狂躁的杀意逐渐消退，不听话的左手也稳定下来。

不等艾萨克说话，心有余悸的夏赫拉立刻放下手提袋，主动伸出左手，摊开。

“这原本是我割开手心放血的地方，唤神仪式结束后手心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它是什么？”

艾萨克盯着手心那张裂开的大嘴，雪白的三角形锯齿，蛇信子般的分叉舌头探出来，长达8寸，贪婪地晃动，舔舐着空气中残存的雾气。

“它刚刚诞生，需要食物。应该跟你的状态无关。”艾萨克平静地解释道，“至于是什么？外人很难判断。不过，它会向你传递信息，以后你自然会明白它的能力。”

夏赫拉有些激动地说道：“它急需活物的鲜血，它一直在跟我传达这样的信息，我知道！”

艾萨克点了点头，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道：

“这很容易满足，先别管它。你先将唤神仪式结束后，你察觉到的情绪变化，与往日不同的，都说出来。”

夏赫拉只能暂时将左手的异变抛开，深深呼吸，吐气，然后才露出回忆的神色：

“离开希梅内旅馆不久，我处理完祭神的东西，想去面包店买点食物。”

“可我走在大街上，心中愤怒、烦躁，极度敏感，好像我的感官放大了很多倍：太阳没出来，我却感觉光线刺眼，行人的说话声再小，我都觉得刺耳，空气有异味，难以忍受，甚至在街边玩耍的小孩——”

“周围的一切都让我反感、痛恨、狂躁，想要砸东西，破坏！想对着身边所有人所有事物疯狂施暴！撕碎他们！脑子了除了疯狂的恶念之外容不下任何东西！”

“那个时候，任何人招惹到我，我都想杀了他！残忍地虐待他的尸体！”

“以前在恩迪科特的公寓时，那里的环境比街上恶劣多了，我的情绪都没有达到这样歇斯底里的程度。”

听完夏赫拉的话，艾萨克皱起了眉头，他凝视着夏赫拉有些激动的脸庞，也坐下来，盘起双腿。

他沉思片刻，缓缓说道：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唤神仪式结束后虽然会受到影响，但不至于达到像你这样的极限程度。”

“雷里奥街区鱼龙混杂，也许——有职业者察觉到唤神仪式的波动，他用‘神物’、‘魔物’或者自身能力干扰了唤神仪式，才导致了影响的加剧。”

艾萨克左手手心朝上，放在大腿上，右手手背一下下地拍打着手心，凭借丰富的经验，说出了这番话。

其他的职业者？干扰？

夏赫拉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自己可是一个刚刚结束唤神仪式的入门者！

艾萨克顺着这件事继续说道：

“喜欢干这种事的，一般只有邪恶术士、污染者、通灵者、蚀日者这四大职业。”

“假设你的情况是由他们引起，前两者你不用担心，他们干扰唤神仪式后，目的达成，不会再骚扰你。”

“蚀日者过于稀少，神出鬼没，而且极为强大诡异，如果你真的被他们盯上，我也没什么办法。不过这不太可能，我在贝都因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一位蚀日者。可能整个奥加王国也没有几个蚀日者存在。”

“如此，你需要注意的，是通灵者。”提起这个职业，艾萨克神情并不严肃。

通灵者？

夏赫拉认真地聆听着，像个听老师讲课的学生般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艾萨克的经验、渊博，尤其苍老平稳的语气总是让他安心。

“通灵者对初入职业者的新人最大威胁是：他能够在你构建彼岸世界桥梁的时候，对你施加影响，从而改变你选择的桥梁，也就改变了你在彼岸世界的遭遇。在你结束彼岸世界修行后，他会窃取你的一部分成果。”

通灵者，改变桥梁，窃取成果。

这种入侵、影响、盗窃的能力让夏赫拉一听就很反感，尤其是对象是自己。

艾萨克的语气表情让夏赫拉感觉到这并不是件严重的事，他平静地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尽管不过刚刚成为职业者，他心中已经有了遇见那个通灵者该如何杀死他的念头了。

艾萨克注视着夏赫拉冷峻的年轻脸庞，他很欣赏之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夏赫拉的转变。

如果是唤神仪式之前的夏赫拉，他会忧心忡忡，用一种毫无主见的惶恐语气问：“我该怎么办？”

他现在的这句“我该怎么做”，明显含有得知方法后自己去对抗那名可能的通灵者的打算。

很好，一夜之间就多了不少自信和勇气。

不得不说，深渊仪式不但在肉体上，对于精神，也具有脱胎换骨的功效。

他笑了笑，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说道：

“夏赫拉，你也不用太过在意，一般来说，通灵者施加影响的成功率并不高，而且，只有低阶的通灵者才需要窃取别人的修行成果。换言之，盯上你的通灵者并不强大。”

“你不需要去对抗他，我有一件物品，不但可以抵大部分职业者的追踪，而且能够轻易克制你的左手和情绪。”

“不过，作为交换——”

艾萨克突然停顿下来，夏赫拉疑惑地看着他。

“交换什么？我好像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需要我帮他做事吗？”

在夏赫拉心目中，艾萨克神秘、强大，就像他随时能变出来许多物品一样神奇。而自己不过是贝都因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工人。

就在夏赫拉疑惑的时候，艾萨克站了起来。

他俯视着夏赫拉，呼吸有些沉重，像是变了一个人，苍老严肃的面孔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他沉声道：“你需要将唤神仪式中所见的所有场景，从头到尾描绘成画，送给我，并保证不会向第三个人透露它们！”

不等夏赫拉反应，他立刻加了一句：

“你考虑一下。”

一瞬间，客厅内的氛围变了，之前好像一对师生的问答，现在突然变成了一场带有威胁性的交易，一场不利于夏赫拉的交易。

夏赫拉呆住了。

“你需要将唤神仪式中所见的所有场景，从头到尾描绘成画，送给我，并保证不会向第三个人透露它们！”

这番猝不及防的话让他感到惊愕，艾萨克的表情也让他感到陌生。

“你考虑一下。”这句话听起来就像威胁。

他的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艾萨克的转变太不自然了，他第一次看到艾萨克这副模样。

他心中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不好的预感，疑窦顿生。

以往种种经历在脑海中闪过，他突然察觉到阴谋的气息，那种不好的感觉越发强烈，真实。

“他需要的是唤神仪式中的场景，所以才向我和其他人传授唤神仪式？”

“艾萨克教导我的真正目的就是这个？我刚刚结束唤神仪式不久，现在就要做交易？”

“所谓的其他职业者干扰了我的唤神仪式，这根本不存在，而是他为了达到目的哄骗我的谎言？”

“对啊，他凭什么白白向人传授唤神仪式，还帮我收集祭品，他不是说过，职业者的信息都是有价值的。”

“他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教导我的？”

“我只是他的目标之一，就像参加集会的任何一个人一样？”

这些怀疑的声音在脑海中争先恐后地响起，夏赫拉心乱如麻，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偏离艾萨克的目光。

他逐渐垂下脑袋，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地面。

与艾萨克的相遇，至今历历在目。

那天他晕倒在草丛中，迟到了，在暴雨赶到工厂，可本尼迪克特经理在门口等着，非常愤怒，将工钱甩在他的身上，说“工厂不需要随时会晕倒的女人”，叫他滚。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恩迪科特木材厂，在特莱姆街徘徊，内心迷茫痛苦，无助，就像瘟疫发生后，一个人站在尸横遍野的赫德村庄。

然后，一个陌生人递给了他一张卡片，一面写着“真理兄弟互助会”和一个地址，另一面是一句短语：痛苦迷茫的羔羊，你需要真理的引路人。

在那种痛苦驱使下，他去了，在一栋破旧的房屋里，他看见了艾萨克，一个穿黑衣的老人。

……

艾萨克和蔼可亲，声音平稳，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渊博、浩大，就像一本被许多人诵读的古书。

在内心里，他把艾萨克当成老师，就像教他识字的阿德里安神父，尊敬他。

可是现在——

“这就是艾萨克的目的？”

“要不要与他做交换？也许他没有骗我，只是单纯要跟我做一个交易。我太敏感了。”

“凭什么艾萨克就要无条件地教导自己，而不允许他有自己的目的呢？”

他心很乱。

说实话，即便排除了艾萨克的意图，对于他的条件，夏赫拉内心也很不情愿。

不光是艾萨克跟他说过，唤神仪式中出现的场景是职业者的基础，至关重要。而且——这是自己的秘密，他从小就不爱向别人透露自己的秘密，任何人询问他自认为是隐私的东西，他都会有种被侵犯的感觉，这也是他不爱和人说话打交道的原因。

从小到大，他在这方面相当固执，别人越是威胁他，他心中越是反感、憎恨，越是沉默，嘴唇紧闭。

艾萨克站在一旁，凝视着紧闭的房门，神情淡漠，一言不发地等待着。

好一会后，夏赫拉才有了决定。

他抬起头，神情复杂，颔首表示答应。

是艾萨克告诉他有关职业者的一切，教他唤神仪式，甚至祭品也是他帮忙收集，领自己踏入职业者的大门。

直到现在，对于未知的一切，他除了听艾萨克的话，依靠他之外，毫无其他的办法，即便艾萨克怀有不良意图。

其实，夏赫拉不太想承认艾萨克这么多天的教导只是为了他的唤神场景，不想承认在艾萨克的心中，他与其他集会者没有区别。

……

“不过——”

夏赫拉呼出口气，神情低落地说道：“我在重现这些场景时，会受到它们的影响，被拖入彼岸世界……而且，我不太会画画。”

这是实话，他自幼生活在贝都因两百里外的尼诺镇赫德村，跟村里的阿德里安老神父只学了识字，有几本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的冒险小说，对于画画，小时候的夏赫拉只用铅笔描摹过一些怪兽。

“放心。”

好像生怕夏赫拉反悔，艾萨克迫不及待地掏出一个紫色的长颈玻璃瓶，将瓶塞打开。

一阵紫色气体冒出来，围着夏赫拉旋转，慢慢化成一个通体紫色黑眼的猫头鹰形象，停留在夏赫拉的脑袋上。

它低着头，双爪轻轻地帮夏赫拉梳理凌乱的头发。

“有它在，你就是希克斯帝国的乔尔乔内，你会一直保持清醒，它们无法影响到你。”

“而且，它会帮助你，更为清晰地重现那些场景的细节，让破碎的声音、画面趋向完整。其实，你将获得的好处远远超过你所付出的。”

艾萨克满脸真诚，语气却显得像在诱惑。

夏赫拉丝毫没有讨价还价的心思，艾萨克口中的“好处”和“付出”也让他有些不适应，他有些烦躁地说道：

“拿纸笔吧。”

艾萨克微微一笑，左手伸出，往夏赫拉身前轻轻一点，一个带画板画纸的黑桃木画架凭空出现，画架的右侧凹槽放着七支不同颜色的画笔。

“我再跟你说一件事：不要怠慢你的左手。在青铜时代，特洛伊王国有位叫‘赫克托’的十级职业者，他的右手长着一张人脸，名为‘弥达斯之脸’，吞噬万物。你的左手处于婴儿期，只要有足够的食物，它也会逐渐成长，给予你力量，以后也许会具备‘弥达斯之脸’的一些能力也说不定。”

“虽然很遥远，但是我记住了。”夏赫拉的语气显得他对此并不期待。

实际上，他心里在想：如果我没有答应，艾萨克是不是不会告诉我这番话？

“开始吧。”

夏赫拉不想再去想这些没有根据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抛开一切杂念，集中精神，拿起了画笔。

头顶的紫色猫头鹰闭上了双眼，蹲伏着一动不动。

夏赫拉的脸上浮现出一条条纤细的紫色纹路，逐渐组成一张猫头鹰的脸，他猩红的双眼也转变成了墨一般的黑色。

夏赫拉打开了一直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之门。

白雾弥漫的天空中，一团旋转的血雾，它包裹的耀眼白色圆盘，圆盘中心的黑色孔洞。

它们组成的巨大眼睛，血雾眼球，白色圆盘虹膜，黑洞瞳孔。

夏赫拉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他的手成为了他大脑中场景的摄影机：从他落笔的那一刻，描绘形状、颜色，更换画笔，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从头到尾没有做任何涂抹更改。

一幅幅生动的画面跃然纸上：

吞噬天空之眼的黑暗。

电光闪烁的天空，黑暗大地上升起的黑影，围着他扭曲晃动。

甚至连那些无法表达的嘈杂声音，他都毫不迟疑地用象征物代替了。

朝着天空伸出的无助之手。

冉冉升起的白色人影，凌驾于所有黑影之上，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温暖变成灼热，灼热变成燃烧，处在焚山熔海的烈焰中的感觉，他也用人物的表情动作的转变来表达不同层次的痛苦。

天空中的十轮赤红太阳。

融化的灵魂哀嚎。

岩浆之海载着他飘向远方。

……

艾萨克看着一幅幅画面完成，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不过，当那个凌驾于所有黑影之上的白色人影出现时，他的瞳孔一阵收缩。

……

当所有画像结束，蹲在夏赫拉头上的紫色猫头鹰睁开双眼，重新化成紫雾飞回玻璃瓶中。

夏赫拉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神色疲倦，轻轻地喘气。

他的大脑隐隐作痛。

艾萨克收起画板，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古旧的灰白戒指，蹲下来，抓起夏赫拉的左手，套在他的无名指上。

他望着夏赫拉，黄色的眼睛显得分外深邃。

夏赫拉用右手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光滑、坚硬、冰冷，好像是玉质的。

他不放心地问道：“这就是那个能抵御职业者追踪压制情绪的东西吗？”

“是的。”

“你太累了，等下该去寻找食物。”艾萨克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说道。

夏赫拉点了点头，他明白艾萨克说的“食物”两个字的含义。

他并不激动，显得很平静。

也许是戒指产生效果了。

不知道为什么，夏赫拉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已经干过无数次这种事情。

明明他从小到大只杀过牲畜。

他想起一件事，举起左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向艾萨克问道：

“我现在算什么职业者？”

艾萨克耸了耸肩，毫不在意道：“随你，你想取任何称呼都行？”

“啊？”夏赫拉不解地看着艾萨克。

艾萨克像是早就料到他的反应，解释道：

“一个寻宝者能够具备掘墓者、禁锢者、裂地者的能力，你觉得他应该被称呼什么？‘寻宝者’这个称号能够代表一个职业者所有能力吗？或者说他整个人吗？历史上出过千千万万的寻宝者，他们掌握的能力各不相同，而且在未来，其他能力远远超过了寻宝，但他们依然被称为‘寻宝者’。”

“语词不过是对人类体验的一种简化概括，它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象征，很多事物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比如声音、情感。而且，人们往往用同一个词语表达不同的体验。如果语词唤起了同一种体验，那它不过是起到了沟通桥梁的作用。”

夏赫拉坐起身来，摇着头，表示他完全听不懂艾萨克在讲什么。

艾萨克也不多加解释，他好像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笑了笑：

“那你觉得嗜血者这个称号怎么样？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会喜欢这种称呼。”

两人走出这栋上个世纪的建筑后，外面下起了小雨。

街上一片昏暗，行人很少，对面建筑物的矮墙上，竖立着几个玻璃罩路灯。

在它苍白的光芒中，丝丝缕缕的雨线从天而降，绵绵不绝。

雨声淅淅沥沥，艾萨克望着街对面昏暗的尖顶建筑，苍老的面孔显得出奇的遥远，他轻声说道：

“我该走了，夏赫拉。我只负责为迷茫痛苦的人打开一扇门，门后的路由他自己走。”

夏赫拉望着身旁的黑衣老人，垂下脑袋，“嗯”了一声。

目的达成，就要离开吗？

艾萨克走了。

夏赫拉独自沿着街道，提着手提袋，在雨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窗户的微暗光芒，马车的粼粼声，撑伞的行人，远处传来的少女笑声，不知道为什么，都让他觉得忧伤。

下午走出希梅内旅馆后，成为初级职业者的他心中充满了仇恨、愤怒，不停地回想在恩迪科特工厂经历过的痛苦，恨不得立刻跑到那里去，将左手插进鲍勃几人的心脏，吸干他们的血。

可现在，经历了刚才的事，戴上了戒指，在这个雨夜的街道上，他内心宁静、忧伤，还有些迷茫，好像离开了艾萨克的指导，心中缺少仇恨、痛苦，没有了冲动，他就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又想起艾萨克的话：“职业者需要痛苦，痛苦是走向强者之路的兴奋剂。”

他摩挲着左手的指环，独自在雨夜中行走，像一个漫游者。

雨大了些，因为之前面包店门口的冲动，夏赫拉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

路边有家还开着门的旅馆，夏赫拉藏起左手，走了进去。

客厅很大，中间挂了几盏煤油灯，微黄的灯光丧失了以往的温馨感，显得黯淡、冷清。

摆了十几张长条木桌，不过只有寥寥几个客人在阴暗的角落默默喝酒，也不说话。

他要了两磅大麦面包，一大碗鳕鱼芫荽汤。

旅店女仆是个瘸腿的红头发姑娘，长得难看，脾气也不好，从厨房走过来，板着脸什么话也不说，气呼呼地将盘子往夏赫拉面前一放，就拖着瘸腿走了。

汤还很热，搭配了绿色的芫荽叶，泛着点点油光，夏赫拉将坚硬的面包掰碎，一块块放进汤里，右手拿着汤匙舀着吃。

吃完后，夏赫拉觉得很困，要了一间房。

还是和希梅内旅馆一样，房间里只有一张硬木板床、一套桌椅。

微弱的烛光下，夏赫拉站在床边查看左手，受到戒指的压制，手心的大嘴已经合拢，只留下一条像是伤口的血色缝隙。

夏赫拉感受到了它的萎靡不振。

“等去了屠宰场再让你饱食。”

他默默道，心中已经决定了去处。

圣光信徒不吃牲畜的血，贝都因人甚至整个奥加王国也没有吃血的习惯，偶尔才会有人做一些血肠之类的食物。

屠宰场的鲜血都会倒掉。

他脱掉衣服、裤子，叠在床头，爬上床躺下。

原本今晚准备行动，在某个小巷子里将左手插进某个乘夜持刀抢劫的歹徒胸口，在雷里奥街区，这种人在夜晚的街巷非常活跃，死了一批又冒出一批，警察很少会花力气追查这些恶棍的死因。

艾萨克说过，一些邪恶的职业者会将他们当作优先目标。

不过，还是不要贸然行动，也不一定要杀人……

“哎，为什么会放弃？”

“是戒指，是疲倦，是软弱，是艾萨克，还是雨夜的影响？”

别再想今天的事了，明天是新的开始。

夏赫拉闭上了眼睛。

窗外，雷声阵阵。

……

神秘幽暗的大海上，漂浮着一具长达百米的双头蛇，它的身上覆盖着暗金色鳞片，脊背上竖立着一根根三角形的金色骨刺。

从它身躯的中间，分裂出两个不同颜色的脖子，一个青色，一个赤红，一直蔓延到三角形的嘴巴。

它的头颅凸起，两侧长着暗金色的鱼鳍。

它四只眼紧闭，一动不动，跟着海流漂浮，也许陷入了沉睡，或是已经死亡。

它就这样漂浮着，随着时间流逝，金色的鳞片逐渐失去光泽，暗淡，颜色越来越浅，连同那那两个色泽艳丽的头颅，慢慢转化成了灰白色。

灰白色的鳞片还在继续蜕化，最终它成了海面上一具惨白的尸体。

这时，从它的脊背上，钻出一个雪白的人影。

人影模糊不清，看不真切，片刻之后就消失不见，海面上只剩下双头蛇的尸体。

……

灰白的光线从窗户透进来，早晨和阴天的象征。

刚刚醒来的夏赫拉躺在床上，右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回味梦中的画面。

他有这个习惯。

在恩迪科特那栋肮脏拥挤让人无法忍受的公寓，梦境是他为数不多的安慰之一。

“梦中海上的白影和唤神仪式中的白色人影有关吗？”

“魔兽双头蛇……”

应该是唤神仪式带来的影响，以前他从未做过类似的梦。

不过，知识浅薄的夏赫拉目前无法去探究它们的联系。

他还未进入过彼岸世界修行。

想不明白的事就不去想，夏赫拉就将它们抛在脑后，起床洗脸漱口。

下楼后，夏赫拉发现一楼的客厅聚集了不少客人。

尽管手心只剩下一条犹如伤口的缝隙，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左手藏在衣兜里，点了一磅燕麦面包和一碗玉米粥。

厨房很忙，食物过了好一会儿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