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传》22（1 / 2）

萦绕着黑雾的巨爪落下，象征“莫愁门”的巨大门楼倒塌，烟尘滚滚。

被缚的莫愁门人站在黑色战舰旁，身形显得格外弱小凄凉，他们遥望着山门废墟上埋头搜刮的火罗宗修士，难掩眼中的刻骨仇恨。

“进去！”一旁的火罗宗化神修士西宁无情地挥动鞭子。

俘虏、法宝、战甲、傀儡、金属、艺术品……战利品源源不断地运上飞行舰。

满月高悬，两艘满载的火罗宗战舰在废墟上腾空而起，往东南方飞去。

片刻后，夜空中又闪过几道流星般的黄光。

月光照着狼藉的大地。

深夜舷窗外的茫茫云海，颜色灰暗，如同夜晚奔涌的大河，附近一团团不规则的云朵或明或暗，与下方的云海若即若离……一抹狭长的紫色横亘在天际尽头，在它的下方，云层呈现出浅蓝的色彩。

银沙缀满暗蓝的天宇，神秘莫测，偶尔有丝丝缕缕飘渺如烟的云雾掠过。

陆鸦独立舷窗旁，神情恍惚，心神逐渐融入天宇，超然物外，却被隔壁舱房内传来的同门声音打断。

“常恨师兄，俘获的莫愁门人怎么处置？”沙哑带着好奇的少年声音，是向来。

“为奴，炼器、制药……为婢，侍奉门人，或对外出售——大楚贵人钟爱修士，尤其是女修，出价甚高。”常恨师兄的嗓音依旧冷淡，言简意赅。

“为什么？”向来明显是不太理解女修的价值。

“凡人女子，乍看尚可，可脱衣细观，红斑黑痣，汗毛细密，脖颈前倾，形销骨立，瑜不掩瑕——”

也不知道哪个弟子哼了一声：“她们还会拉屎。”

常恨停顿了片刻，压低声音道：“不像女修，从头到脚，形体优美，羊脂白玉，吹弹可破，青春长久，即便用法眼一寸寸查探肌肤，也难以找出瑕疵，更别说取悦之法——”

接下来的语气逐渐暧昧，以至淫荡。

陆鸦侧耳聆听，常恨可是此道高手，他几乎能想象到隔壁这帮十五六岁的同门面红耳赤浮想联翩的样子了。

不过他们并未在这个话题停留多久，转而央求常恨谈逃离大楚之役。

陆鸦大失所望，这场战争从小听到大，听不腻又说不完。

他转过身来，突然看见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微暗的房舱内，十五名身穿浅白色莫愁门宗服的年轻女修分成三列坐在一起，其余女修都在闭目休息，唯有前排右侧的那位依然睁着眼睛。

陆鸦望着那张即便在暗淡的光线中也不见瑕疵的显眼脸庞，想起她是莫愁门关市的主事，负责宗门对外贸易，非战斗修士，叫莫问。

陆鸦左手按着刀柄，悄无声息地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来，细细观察她的表情。

脸部皮肤、嘴唇、眼睛的动作形成表情。莫问的嘴唇是桃红色，略薄，抿着，眼睛颜色介于银与灰之间，丝丝缕缕的浅色细流汇入黑暗的圆形瞳孔，略浅的柳叶眉微蹙着。

冷漠、仇恨、愤怒、担忧、畏惧、疲倦……

真实奇怪，一张脸竟然能让陆鸦想起如此多的感觉。

被禁仙术封住身体的莫问难以动弹，她眼睁睁望着这个白日无情地屠杀莫愁门人的凶手走到自己面前，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黑色修士衣，蓝色薄底靴，先前粘在上面的同门鲜血早已被清理干净。

他的脸略长，眉棱骨紧挨着眼睛，眼窝深陷，额头低窄，薄薄的嘴唇上两撇稀疏的胡子，模样阴险深沉，此时脱去了战盔，满头根根竖起的黑发又增添了几分野蛮人的凶恶，约莫十七八岁。

天生的刽子手。

他要干什么？

莫问呼吸急促，惊恐地望着那只苍白枯瘦的手朝自己脸庞伸来，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冰凉的手轻轻捏了捏右脸颊，下一刻，左脸颊也被捏了。

灭门仇恨抛到九霄云外，莫问心惊胆战地等了一会，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便咬紧牙关，睁开了眼。

这个火罗宗的修士依然站在眼前，不怀好意地望着自己。

莫问心脏直跳，慌张地垂下眼帘，雪白脸庞逐渐染上血色。

陆鸦俯下身，拉起她的右手，细细抚摸、观看。

洁白、柔软、滑腻，几乎看不到凸显的骨节，褶皱细微，手指从指根到指尖，圆润有肉又修长，并不显得下粗上尖。

陆鸦翻来覆去把玩了一会，凑过去使劲嗅了嗅，一股淡淡的香味，分不清是体香还是花香。

左手也是这般。

莫问恶寒不已。

然后，她就看见陆鸦蹲下身子，手握着自己的脚踝，提起来，脱下鞋袜。

莫问浑身颤抖，羞耻万分。

陆鸦看了莫问光溜溜的脚一会，手指轻轻点了几下又飞快移开，忍不住凑过去闻了闻。

陆鸦眉头微皱，抬头古怪地看了莫问一眼。

莫问心一沉，难道我的脚有臭味？怎么可能？

她望着陆鸦，眼神惊慌。

陆鸦将鞋袜为莫问穿上，接着她的左脚也遭到了同样待遇。

陆鸦直起腰，视线从下往上，一寸寸地打量，赤裸的小腿，被修士衣遮住的大腿，腰腹，视线被遮住，然后是天鹅般优美雪白的脖颈，两侧的耳垂下晃悠着乳白色的月牙耳环。

陆鸦几乎能看清她皮肤下的青筋，他屏住呼吸，凑过去，在她脖颈间深深呼吸。

两个人都能听见彼此剧烈的心跳声。

突然，陆鸦双手紧紧搂住莫问，将她抱离座位，手掌四处移动，从她的衣摆下伸进去。

“够了。”西宁长老平淡的声音传入陆鸦耳中。

陆鸦身体一颤，欲念急剧下降，他连忙传音回了声“是”，将莫问轻轻放下，退开，低头深深呼吸，靠着冰冷的舱壁坐下。

陆鸦伸直右腿，左腿曲起，将腰间的环首刀鞘往上提了提，双手抱胸，闭上了眼睛。

莫问两眼含泪，压抑着抽泣声，她垂首注目自己凌乱的衣衫，想整理却无能为力。

假寐的莫愁门人都睁开了眼，望着莫问，眼中充满了怜悯，目光转向靠壁休息的陆鸦时，迅速转为仇恨、愤怒，恨不得将之碎尸，灼烧，当风扬其骨灰。

长夜漫漫，独守众女，压抑心中欲望的陆鸦心烦意乱，只能继续探听隔壁舱内的谈话。

“大楚天怒舰队即将远赴禁地北冥海，百宗联盟，将于万妖海域阻截，誓将一雪前耻。”

“如若不能驾驭傀儡，又不精通辅助术法，我估计参战修士修为最低得第二境巅峰。”

次日，舷窗微亮，醒来的陆鸦走到窗边一看，天际出现金色的晨曦。

不久，战舰穿过厚厚的云层，地面绵延的绿色森林逐渐放大。

森林外的远处，横亘着一条浊浪滚滚的大河——九幽河，河面宽达十几里，追逐猎物的妖鱼掀起道道浪花，不时有鳞甲森森的怪鱼飞出河面上百米，长满利齿的巨口死死咬住猎物，在半空中翻腾着往河面栽落。

战舰飞过九幽河，速度放缓。前方，火罗城被灰色城墙环绕，匍匐在大地之上。

战舰从火罗城上空掠过，从陆鸦的高度看，城中的人就像爬行的蚂蚁。

火罗城二十里外，群山耸立，其上密密麻麻的建筑掩映于山林，从山谷、山脚爬行到山巅：连绵的平房、黑色九重尖塔、金瓦红墙的宫殿、匍匐山巅的百米白龙石雕……皆映衬于晨光之中。

空中传来巨鸟的嘶鸣。

陆鸦转头，拍了拍手。

莫愁门人相继睁开朦胧睡眼，听见陆鸦嘶哑的声音：“诸位，火罗宗到了。”

……

余霜阁建立在火罗宗东南方的天青峰，峰体呈圆环状，层层叠叠，共有二十七层峰体，狭长的走道从山脚往上盘旋，呈螺旋状直达山巅。

峰体上的建筑统称余霜阁，居住的是外宗俘虏与相关执事，负责火罗宗内外修士交易。

执事们接受男女修士俘虏后，为他们准备住所，安排仆人侍奉，训练，早日恢复神采，用镜像之术联系买家逐个验货、谈价，商议交易地点，最后就是请宗内战修护送交易。

天青峰二十一层，几栋小院前，铺着整齐方形石砖的广场上，余霜阁执事黄长夜早早将桌子搬到中央，独自一人于朝阳晨风中，伏案工作。

她披着浅蓝色外套，内里是单薄的高领白色修士长衣，暗金色的头发用一根布条束在一起，额前几缕凌乱的发丝。

宽大的袖口垂在青色桌面，细长黑笔夹在大拇指、食指、中指间晃动，能看见手背肌肤下的青筋。

不多时，一片巨大的阴影袭来，伴随着嗡嗡声，她抬头一看，黑压压的火罗飞舰正在缓缓下降。

她停下笔，站起身来。

飞舰离地十米时停下，两侧舱体打开，十来个舱门伸出楼梯，垂及地面。

火罗宗修士押着一队队莫愁门人钻出飞舰，走到广场上。

陆鸦领着莫问等十五人钻出舱房，从通道走到舱尾的出口，一行人缓缓走下楼梯，在广场边缘停下。

他瞅了身边脸色苍白的莫问一眼，又注视了阳光中明媚动人的黄长夜一会，再扭头一看，不远处的小院门口，一群手拿玉简和笔的青衣执事正走过来。

其中有个身材颀长的短发少女，没见过，应该是新来的执事，陆鸦忍不住多瞅了几眼。

开始登记，交接。

黑衣红发的西宁长老站在靠近舰首的舱口，面无表情地扔给黄长夜几枚玉简，便返回驾驶舱，升起飞舰，往北方炼器谷去了。

……

曙色初现，小院内微风吹过，白色的玉兰花瓣徐徐飘落，清香弥漫。

莫问倚着屋前的石栏，凝望着伸向屋檐的缀满白花的枝条，神色凄迷。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黄长夜从圆门走进来，手里捧着黄白相间印有浅蓝色花纹的上衣，上面还搭着一双黑色丝袜。

一进门，不管人家脸色如何，黄长夜就冲着她喊道：“莫问，等下穿这套，好几位主顾喜欢。”

莫问望着一身白衣的黄长夜沿小径走来，她手中的衣物，想起自己又得对着千里之外的陌生修士，袒胸露臂，搔首弄姿，凄迷的神色转为痛苦、厌恶、仇恨，她咬牙骂道：“滚！”

黄长夜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推门走进屋内，将衣物放下，出来时淡淡地丢下一句“由不得你”，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莫问捂住脸，呜咽出声。

出门后，黄长夜沿着悬崖边的楼梯往下走，正思考着“潜龙组”对莫问几位女修的出价，余光瞥见一个蓝色人影飞来。

她扭头一看，来人落在她刚刚离开的小院门口，踌躇了片刻，便走了进去。

钟里寻。

他来做什么？

黄长夜鬼鬼祟祟地跟过去。

当她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悄悄往院子探出半个头，正好看到：

泪眼婆娑的莫问站在小径中央，与钟里寻四目相对，她的眼中闪过惊喜，慌张地低头擦干净眼泪，再抬起头时，眼中只余悲哀、怨恨。

“我刚回来。我可以请求长老，让你留在火罗宗。你——愿意嫁给我吗？”钟里寻很直白。

早就听说你跟莫愁门的某位师姐有一腿，原来是莫问。

黄长夜扯了扯嘴角。

莫问身体颤抖了一下，垂下目光，沉默片刻后，望着钟里寻，眼神逐渐冷漠：“父兄之死，姊妹之殇，山门之灭，矢志不忘。”

黄长夜听见钟里寻深深吸气吐气，声音提高了些，带着几分压抑的痛苦：“不嫁给我，你将沦为凡人玩物。”

莫问无动于衷：“心甘情愿。”

两人不再说话，又站了一会，钟里寻转身离开。

莫问望着他宽阔的背影，眼睑低垂，轻咬着下唇，嘴唇有一瞬间拉得很长，差一点就哭出了声。她眼中泪光闪烁，左手扯着垂在胸前的长发，仰起头，艰难地抽噎吐气。

门口的黄长夜看着钟里寻走出来，英俊的脸庞毫无血色，她背着手，假惺惺地叹了口气：“里寻啊，切莫色令智昏。”

钟里寻瞥了她一眼。

“死三八！”说完腾空而起。

黄长夜瞪大双眼，毫不客气地冲着他远去的背影咒骂道：“死叛徒！”

……

黄长夜与潜龙组谈妥价格后，陆鸦与玉仁、吞山两位一同护送。

玉仁是个面庞浮肿的中年人，满下巴的黑色胡茬，黄色乱发，身上随随便便地披了件褪色的黄外套，有些邋遢。

一旁黑衣服的光头就是吞山，脖子粗，体格壮如公牛，红脸颧骨突出，黑色小眼睛深深陷在眼窝中，模样凶狠，嘴唇一裂开，就露出兴奋的残忍表情。

两位师兄都是元婴修士。

陆鸦认识他们，不过还未曾一起执行过任务，见面后他叫了两声师兄，两人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

交易的莫愁门修士三男五女，莫问就在其中。

他们乖乖地走上了飞舟。

玉仁、吞山站在舟首，莫问等人立于中间，陆鸦独立舟尾。

一切准备就绪，墨绿飞舟升空，穿过云层，在蔚蓝的天空下飞驰。

陆鸦走到莫问面前，他的左手捏着一枚玉简。

半月不见，也不知道黄长夜用了什么法子，莫问整日以泪洗面，悲伤忧愤，依旧光彩照人。

莫问冷漠地望着陆鸦。

她先前的黑发染成明亮的棕色，剪短了一些，灰黄的浅色眼睛下，眼皮微微泛红，眉毛也浓了些，耳垂坠着银丝黑珠。

黑色外衣，里面是低领的雪白裙装，裙摆曳地，衣袖飘飘。

“看够了没？”莫问不带感情地说道。

陆鸦点了点头，视线转向另四位女修。

莫失、莫忘、莫离、莫弃。

她们没有理会陆鸦，只是忧伤地遥望远方的云彩。

她们的价格都比莫问低。

陆鸦随意扫视了几眼，走到三位男修的面前。